池棠目光炯炯,看向那年輕女子,看圖上所示,當是自己手描而畫,尋常人身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地圖?這女子的身份可疑。
那女子的臉s 卻沒有絲毫變化,淡淡的看了池棠一眼,然後伸出手,向池棠示意,要討還地圖。
羅老七大急︰「你還不還給人家?」要不是他剛才看池棠周身火焰紛騰的駭人景象,心中有些忌憚,早就對池棠不客氣了。
「這是什麼?」池棠拿著地圖的手紋絲不動。
「你不是知道這是什麼了嘛。」年輕女子現在說話的語氣透著一種清冷,和前番矜持害羞的情狀大不相同。
看到氣氛有些緊張,薛漾和徐猛也都圍了上來,薛漾好奇的道︰「出了什麼事?」
池棠還是目視那年輕女子︰「這是手繪的本國之圖,何處關隘,何處山川,盡繪于上,好生詳盡……」
那女子不等池棠說完,自己便接上說道︰「嗯,還有各處關隘戍卒之數,各處山川捷徑之路,還有何處豐庶,何處貧瘠,何處重兵把守,何處官吏貪腐,也都有文字寫著附在上面,只不過是鮮卑文字,你看不懂。」
池棠一聲冷笑︰「好啊,你自己承認的,你果然是……」
那女子很淡然的笑笑︰「都這個情形之下了,我若巧言欺瞞還有什麼意義?雖然是敵國之人,可你們畢竟救了我,我便承認了又有何妨?不錯,我是細作,就是來打探晉國情勢的。現在,我的命在你們手上,你們想要怎麼做都可以。」
這個女子竟是敵國的細作,薛漾和徐猛都是一怔,不過稍一轉念,卻又覺得是情理之中,中原三國紛爭,彼此都有細作潛入敵國境內,或收買官員,或暗記地形,或惑亂民心,倒也屢見不鮮。
羅老七的表情就顯得很震驚了,瞠目看著那女子︰「你……你是細作?」
「大燕國鳳閣使荔菲紇夕。」那女子指了指自己,說出了自己的姓名。
原來是個胡人女子,雖然不知道鳳閣使是個什麼官爵,但單听名姓就知道,這是鮮卑族的姓氏,這個女子是慕容燕國派來的細作。
「名字真好听。」羅老七還不合時宜的向荔菲紇夕表達了討好之意,池棠、薛漾、徐猛都狠狠的瞪了羅老七一眼,只不過眼神中的含義各有不同,池棠、徐猛是江湖豪俠的氣,听說是敵國ji n細,不自禁的便有一種敵視之感,看到羅老七身為晉人卻還這麼寡廉鮮恥的向敵國ji n細討好,自然就生出一股鄙夷之意,而薛漾是伏魔之士,在他眼中,漢人、胡人本沒什麼區別,他的頭號大敵就是害人的妖魔,對于那女子是不是敵國ji n細倒並不十分在意,他只是覺得羅老七面對女人時展現出毫無原則的諂媚有些太過。[]
徐猛冷冷的道︰「東胡人不是忙于北定丁零嗎?怎麼還記掛著我們南國之地?」徐猛倒是知曉時局,慕容燕國這幾年都在討伐北地丁零族,已經很久沒有南侵了。
荔菲紇夕已經收起前番故意裝出的嬌怯之態,現在的神情顯得冷靜而又淡定︰「國家大事,所謀甚遠,即便兩國交好,知己知彼也是種自保手段,何況兩國早晚必有一戰,你們那桓大司馬雄心勃勃,我們還擔心你們晉人北犯呢。」
荔菲紇夕這話倒是沒錯,恐怕就算慕容燕國不來進犯,這里的南國朝廷也一樣會打過去,大司馬北伐的意志十分堅定,舉國都在籌備,民間的馬匹、鐵都已收繳入庫,就是準備來年大舉北伐的。
對于時局,池棠也不想多說,他只是本能對于外虜的一種排斥,也不接荔菲紇夕的話,一指那還被定身沉睡的老者︰「那這一位,也不是你的父親嘍?」
羅老七緊張的看著荔菲紇夕,又看看那睡在地上的老者,他也想弄清楚兩個人的關系。
荔菲紇夕仍舊淡然的道︰「那位是大燕國司圖司馬叱伏盧朔齊大人,一雙繪圖聖手天下無雙,這次潛入晉地,便是由他手繪各處山川城關之形。」
池棠看看手中拿著的地圖,確實描畫的十分細,看來這叱伏盧朔齊果然名下無虛。
「我是他的屬下,也是他的助手,以父女的名義進入這個國家也不致令人生疑。我所能做的,就是替他畫的圖加上鮮卑文字的注釋,一些他不方便去的地方由我代為觀測,當然,晚上也要陪他睡覺。」說最後一句時,荔菲紇夕眼神有意無意瞟了羅老七一眼。
「啊!」羅老七大叫起來,他對兩人關系最擔心的就是這個,現在听到這話,頓時五內俱焚,心目中那嬌怯溫婉的少女形象寸寸粉碎,大叫過後,羅老七就跑開,抱住了一棵大樹,然後,開始用頭撞樹。
交談的幾人同時止住了說話,只听到羅老七「咚咚咚」的腦袋撞在樹上的聲音,池棠和徐猛面面相覷,相對無語,這是什麼人那?
荔菲紇夕側頭听了會兒腦袋撞樹的聲音,似乎也有些忍不住,終于笑了。
「我這樣說,是不是太刺激他了?」
池棠清清嗓子︰「也許對他也是好事。呃……我們說到哪兒了?」
「睡覺……」薛漾湊過來,好心的提醒。
荔菲紇夕露出一個大有深意的微笑,這樣的笑容池棠也曾在莫羽媚的臉上見過,這是情剛強,行事果決的女人才會露出的笑容。
「幾個月在晉地,總算繪制完成,我們就取道這里,從這里翻過兩座山,就可入大燕國境內,不必遭受晉國邊關的盤詰,原本一切都很順利,可我沒想到,會在這里遇上了這種東西。」荔菲紇夕指了指前方訣山大王留下的尸骸。
「你雖然震驚,但是好像並不如何懼怕,我是說,在看到了這樣的東西之後。」薛漾觀察的很仔細,確實,雖然遭受定身,但妖魔行事時的情形這個女子都看在眼里,她的反應卻十分鎮定,尤其是相比于同樣初次見到妖魔的徐猛。
「因為,我早就知道有這樣的東西存在于世上了。」荔菲紇夕悠然說道。
「喀喇」一聲,交談的幾人都是一驚,順著聲音看去時,才發現羅老七一頭把碗口粗細的樹干給撞斷了,羅老七抬起頭,模模腦袋,低聲罵了一句,轉個身,跑到了另一棵樹邊,然後,繼續用腦袋撞樹。
「如果他表達沮喪時都是用這種方式的話,那麼我有些理解他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了。」薛漾用手在腦袋上指了指,「老是用頭撞東西,把腦子撞壞了。」
「入你娘!」羅老七立刻做出回應。
薛漾招呼道︰「啊,繼續,繼續。」轉過頭對幾人道︰「我們說的什麼,他都听著呢。哦,這位……荔姑娘,是荔菲姑娘是吧,你們鮮卑的姓氏我也不大熟悉,對不住,你繼續說,怎麼會早就知道這種東西存在了?」
荔菲紇夕長嘆一聲︰「那是我大燕國皇帝和武悼天王的大戰之後,我隨著後續的部隊運送糧食到了圍城數月之久的鄴城,在那里,我看到極為悲慘的場景。」
池棠沒有說話,靜靜听著荔菲紇夕述說下去,武悼天王他知道是誰,那著名的「屠胡令」就是他所詔布的。
「從城外直到宮城里面,全是骨骸,上面還有燒炙和啃嚙過的痕跡,灑落一地的都是人的衣衫,許多尸體也沒有腐爛,卻總是少了一些器官。後來,我才知道,那些骨骸都是故趙皇宮中的宮女,在大軍圍困斷糧的情況下,她們被餓瘋了的士兵宰殺,烹煮,燒烤,都被當做牛羊一樣吃掉了。再後來,宮女全被吃光,士兵就開始吃戰死或重傷者的肉,我到現在,都仿佛能聞到那種人肉和鮮血的氣味……」
池棠默然,他在南國就有耳聞,中原戰亂,像這樣人吃人的慘劇時有發生,在饑餓和嗜血的驅使下,人就變得像妖魔一樣。
「在那天晚上,我被那種氣味弄的怎麼也睡不著,就步出軍帳之外,當時,交戰之後的尸首骨骸都還沒有收拾,遠處層層疊疊都是死人。可我突然發現,在死人堆里,有一個什麼東西在發著光,好像是受到什麼力量的吸引,我忍不住走過去看個究竟,渾然忘記了害怕。等我走到那里,我就發現,一個怪物伏在尸首上,正在吸食那尸首的腦殼,一地的鮮血腦漿,那個怪物長著像狗一樣的腦袋,卻有著人的身子,那暗暗的白光就是在他身上發出的,我驚呆了,那怪物也發現了我,我清楚的听到他說的話,他說︰‘女人,女人。’那一雙綠幽幽的眼楮死死的盯住了我,然後就向我撲了過來,說來見笑,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震驚,我根本就沒想到逃跑,但是眼楮卻不自覺的看向了他的,我見到他的雄器,勃然挺出,又長又粗,像是尾巴一樣……」
羅老七已經停止撞樹,豎起耳朵,仔細的听著荔菲紇夕的敘述。
「我當時就在想,我一定會先被這怪物凌辱,然後被他生生吃掉腦殼,就在那狗頭人身的怪物快撲倒我的時候,號角突然響起來了。就是這個號角救了我一命,那是新的運糧隊趕來軍營而吹起的號角,軍營亮起火把,無數士兵歡呼著沖向運糧隊,那怪物被這聲響驚嚇到了,喉嚨發出低沉的嘶吼聲,然後手足並用,快速的飛跑開,很快就消失了。也就是這一次,我就知道,世上是有些不為人知的東西存在著的。」
荔菲紇夕的述說不算太長,但驚心動魄,徐猛已經听的極為入神。
「那是犬魃,一種比較低級的妖怪,喜歡吃死人的腦髓,力氣很大,快速奔跑的時候可以瞬間隱身,和大多數吃人的妖怪一樣,他們對于和人間女子有著很大的興趣,但除此之外,他們沒有什麼別的神通,只要你找準機會,即便是普通人,一樣可以用兵刃取了他的漾說道,他對于各種妖魔的來歷已可信手拈來、
「是麼?」荔菲紇夕淡淡笑道,「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而我一直回避再去想這件事,直到今天,再次看到這身體發光,化身飛行的詭異景象。」
薛漾點頭︰「照這麼說,這個訣山驢會注意上你倒不是沒有緣由。身經妖魔之事,便如身具磁石,那種事情總會再纏上你。」
「不過看到你們,我忽然覺得這種東西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他們不也一樣會被凡人所殺?」荔菲紇夕手忽然一翻,「篤篤篤」,三枚鐵蒺藜成豎列整齊的釘在了羅老七抱著的樹干上,羅老七吃驚的睜大眼楮,看不出這女子有這麼準的暗器功夫。
「很不錯的手法,當凡人見到妖魔不再畏懼,那麼就輪到妖魔畏懼凡人了,你能這麼想,我很贊成。」薛漾稱贊道,看看荔菲紇夕又看看徐猛,這句話像是對他們兩個人一起說的。
荔菲紇夕又對著池棠手中的地圖略一示意︰「請把這個還給我吧,你們是鏟除妖魔的人,不必管我們人世間的紛爭。」
「鏟除妖魔不假,可我們首先是晉人。你認為我們會坐視你把我們國中的地圖帶走?然後讓你們那些殘暴的軍隊按照這地圖所示來進犯我國?」池棠沉聲道,現在,他好像又成為了往昔那行俠江湖的江東負劍士。
「看你一介女流,我們不為難你,可這地圖,你不能帶走。」徐猛上前一步,和池棠並肩而立。
荔菲紇夕無奈的笑道︰「探查你們國家內情的,絕不止我們這一撥,你就算殺了我們,收去了這張地圖,可我們還會有新的人潛入重新繪制,你能查到這一次,卻不會查到另一次,你卻又怎麼辦?」
「給她吧。」薛漾忽然道,「以後就算兩國交兵,這繪制出的地圖也起不了太大用處,他們不做,自然有別人會進來做這事,我們防不勝防的,這件事上就別生枝節了,在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是我們大家的秘密,誰也不能對別人說起,如何?」
池棠皺起眉頭,心里總覺得不妥。
「那你殺了她?」薛漾指指荔菲紇夕,對池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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