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寒,一間屋舍仍然透出燈火之光,顯然屋中人還未安睡。
屋舍里滿是一股甜香,一個身材修長窈窕的女子正對鏡梳妝,孤影相盼。白皙勝雪的柔荑輕握牙梳,在如瀑的青絲中劃過,銅鏡中倒映出一張眉若黛,眸似盈波的如花嬌靨。鏡前一盞青牛宮燈,燈光隨著屋外透入的夜風明滅不定,連帶著女子的面上也是忽亮忽暗。
那女子卻似乎全沒受光線的影響,仍在悉心梳妝。眉筆巧施,彎彎細長,望若遠山之麗;額黃淡抹,約黃效月,仿佛蟾宮仙娥;香粉敷在光潔柔女敕的臉龐上,更增明艷;櫻唇輕含唇紙,略略一抿,便是那嫣紅一點。女子對著鏡中甜甜一笑,好一個閉月羞花的絕s 美人兒。
綰發結髻,縴縴玉指又拈起妝台上的一枚金簪,身形微側,就待插入髻中。忽的手一動,金簪滑落地上,女子俯身彎腰,就手去拾。
鏡前佳人這一彎腰,鏡中的女子倒影卻絲毫未動,盡管和那鏡前佳人一般模樣,可鏡中的佳人卻帶著一絲清冷之意,眼神隨著鏡前佳人彎腰的動作垂視下去,嘴角浮起意味深長的淡笑。
女子拾起金簪,又坐回鏡前,看向鏡中倒影時才發現有些異樣。
「又來了?」鏡前佳人並不吃驚,相反,和鏡中的女子一樣,也淡淡笑了起來。
「他呢?」鏡中的女子竟然也開口說話,聲音傳來的方向卻幽幽輕渺的不可捉模。
「他不在,這幾天都不在。」鏡前佳人還是拈著金簪,「別佔著鏡子,不然我可看不到我了,這鳳簪也不知插的方位對不對呢。」
鏡中的女子身形微微一動,已然與鏡前佳人的動作一致,鏡前佳人明媚的笑著,將金簪插入發髻,似是百般憐愛的看著自己的鏡中倒影,端詳半晌,而後打開妝盒,取出兩枚瓖嵌瑰美寶石的耳環,在鏡前比了一比,就待戴上。
「已是夜深人靜,你還這般濃妝艷抹,他又不在,你又是要給誰看?」鏡中的女子與鏡前佳人動作姿勢都是一模一樣,仿佛就是個鏡中的如實倒影,可是只有眼神不同。說話間,她的眼神直視著鏡前佳人,似乎是有些關心卻又有些擔憂。
「給我自己看……」鏡前佳人滿意的看著兩枚亮晶晶的耳環墜在耳下,晃了晃臻首,「……說實話,我還真喜歡做一個女人。我喜歡這些,口脂、胭粉、香料、首飾、綢緞……女人有了這些,真美。」
鏡中的女子眨了眨眼,似乎不想再進行這個話題︰「那他呢?這些時ri……」
不等鏡中的女子說完,鏡前佳人已經出口打斷了她︰「全無異狀,放心,我知道我要做什麼。[]」鏡前佳人又從妝盒里取出一串珍珠項鏈,掛在了白皙的脖項上,對著鏡中稍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取下珍珠項鏈,又換了一串制作致的金項鏈出來。
「還是要小心,若不能為主上所用,此人也斷不可落入伏魔道之手,需當機立斷……」
鏡前佳人的語氣有些不耐煩,再一次打斷了鏡中女子的叮囑︰「我自省得。我不會犯你曾犯過的錯誤。」
鏡中女子陷入沉默。
鏡前佳人似乎也才醒悟過來,覺得自己剛才的語氣太過不善,便暫時放下手中的金項鏈,嘆了口氣,柔聲說道︰「我一直在想,以我這樣的絕s 美貌,最少也該像虻山的茹丹一樣,去誘惑人世間的國君帝王,可為什麼,現在我只能……」
鏡中女子凝視鏡前佳人,忽然笑了。
「你確實不會犯我曾犯過的錯誤,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嗯?這是什麼意思?」
「從你說的這幾句話,我就明白了。你愛的是自己,愛的是權勢,愛的是虛榮,但是就是不愛他。這就好,這就好。」
「愛?多奇怪的說法。我們既然修煉出這麼毫無瑕疵的容貌,本就應該好好利用。只是浪費在某一個男人身上,未免太可惜了。」鏡前佳人笑的很嫵媚,終是將金項鏈掛在了脖項上,「所以,我不會像你那樣的,姐姐。」
鏡中女子沒有再說話,而是在鏡中漸漸化為淡淡的虛影,不一時,鏡中就只剩那鏡前佳人帶著嬌媚笑容的真實倒影。
※※※
兩騎奔馬在一大片雄偉的建築前止住了奔跑之勢,而在這片雄偉建築之前則站滿了頂盔貫甲的衛士。
已經有個頭領模樣的衛士伸手一止,喝令馬上騎者︰「大司馬府前,乘者下乘,騎者下馬,違者脊杖四十!爾等還不下來!」
當先一人是個身著短襟褐衫的胖大漢子,背後斜挎一張大弓,還負著一柄刃身寬大的長刀,那胖大漢子揚了揚手,不情不願的翻身下馬,口中還嘀嘀咕咕道︰「下馬就下馬唄,說話不會客氣點?」
後一人卻是個身材修長的女子,矯健的從馬上躍下,將腰間長劍連著劍鞘在那衛士頭領面前一示︰「大司馬府媚羽孤雁歸府剿令!」
那衛士頭領接過劍一看,又端詳了那女子半晌,這才認出來,似乎是吃了一驚︰「果真是孤雁劍客,都說你們遭遇不測,卻原來孤雁劍客還是安然無恙。」
莫羽媚和甘斐是在第四天黃昏時分進的建康城,進城後也沒耽擱,直接去往了位于城北靠近長江邊的大司馬府府邸。這一路除了那天晚上在館驛偶遇陳郡謝家的少公子之外,倒也沒別的什麼波折,可算是一路平安無事。
莫羽媚听那衛士頭領這般說,只能苦笑︰「原是有些變故,正要面陳桓大人。張隊率,桓大人可在府中?」
那衛士頭領姓張名岫,和莫羽媚本是素識,只是初時並沒有認出來,此刻听莫羽媚這般說,臉上也現出笑容,拱手道︰「這可不巧,桓大人昨ri前往廬江犒師勞軍去了,要過幾ri方回,既是孤雁劍客重回府中,且入憩處安歇,待桓大人回來再剿令不遲。」
張岫說完就揮了揮手,兩名甲士推開重重的公府之門,發出吱呀的聲響。
岫抬手一肅,同時眼神在甘斐身上轉了幾轉,倒底沒說什麼,媚羽孤雁是大司馬最得力的三大劍客,最受大司馬器重,而她帶來的人多半是江湖上的奇人異士,要推薦給大司馬的,ri後若成了大司馬駕前紅人,自己也得罪不起,便索不盤查甘斐了。
甘斐可想不到張岫心里轉的念頭,總之對方的前倨後恭已使他先前些許的不快盡拋九霄雲外,當下笑嘻嘻的邁步進去,好奇的開始東張西望。
在莫羽媚進入之後,重重的大門又再次合上。整個公府之內一派森嚴肅然之氣,卻看不到一人。
甘斐信步而走,看的嘖嘖稱嘆︰「你若不說,我還以為這里是皇宮呢,你看看,這氣派,這威勢。」
「那你是沒見過真正的皇宮,大司馬不喜奢靡,這般府邸已是極為清儉的了。」莫羽媚不以為然的說道,任由甘斐在府邸空地上亂轉悠。
甘斐咋舌︰「這還叫清儉?那奢靡起來還不知怎麼個情形呢。」
莫羽媚笑笑,大司馬身懷大志,豈同世間凡俗之輩︰「這還是大司馬夫人出身皇家,禮制所限之故,你若是看到了瑯琊王家的府邸,才知道什麼是豪奢呢。」
甘斐點點頭︰「對對對,大司馬娶的是南康公主,那可是駙馬,我怎麼差點忘了。」
「你識得路?還這樣亂走?」看到甘斐冒冒失失的就要順著路徑踏檻而入,莫羽媚這才出聲阻止,同時示意甘斐跟著她走。
「你別看這段路沒人,暗里起碼有幾十雙眼楮在盯著你呢。你只要稍有不軌,立刻便是弩箭穿身之禍。」莫羽媚頭前帶路,帶著甘斐穿過了邊廂的側門。
甘斐聳聳肩,滿不在乎的道︰「我當然知道,這些都是公府的暗哨吧。」說著,信手點了點幾個方位,「這里,藏有五人,應該是劍士;這里,藏有十人,都著甲冑,應該是衛士;這里最厲害,藏有二十人,听器械的聲音,他們應該是都拿著弓弩。」
莫羽媚笑道︰「瞧你不出,你還有這般查形辨蹤的本事。」
「那是,數百里內的妖魔我都察覺得出,更何況幾十步里的常人氣息。嘿嘿。」甘斐說到得意處,還惡作劇般的向那幾個方位揮了揮手。
「別亂來!」莫羽媚立刻阻止,「這里是公府重地,可不是村鎮市集,由不得你的子胡鬧。」
「哈哈,問候一下,禮多人不怪嘛。」
「你這是問候?分明是對他們的蔑視,什麼意思?意思你早就看破他們的方位,只不過不當他們是回事罷了?」
「呃……」甘斐本來就是覺得好玩,听莫羽媚這麼一說才覺得自己的行為確實有些不妥,只得訕訕的收回手,把話題又岔開,「我們這是去哪兒?剛听說那大司馬現在不在府中呢。」
「當然是去我原先住的地方,且等幾ri,等大司馬回府。」
兩人談談說說,也不知穿過了多少亭廊門徑,沿途倒也看到了些僕廝裝扮的家丁,都是一看到莫羽媚和甘斐便遠遠的躬身為禮,甘斐一一抱拳回揖。
「他們都是些下人,你不必這般禮數,倒讓人小瞧了。」莫羽媚輕聲對甘斐叮囑。
甘斐雙眉一軒︰「什麼下人上人,都是人,分什麼尊卑貴賤!我只知道,別人對我行禮,我就一定要還禮,這是為人的根本。」
莫羽媚還是第一次听甘斐和自己說話語氣間有些不豫,不由詫異的看了看甘斐,見他一臉憤憤不平之s ,再仔細揣摩了下甘斐的言語,便嫣然一笑,點點頭道︰「你說的是,是我說的不對,唉,都是在公府待的時ri長了,多少沾了些士人習氣,你別見怪。」說話間,又是兩個婢女經過,看到兩人便遠遠的躬身行禮,這下連莫羽媚都是頜首微笑還禮,再不是先前視若無睹的模樣。
莫羽媚這樣的舉動反讓甘斐有些意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個……不是說你,是我這子不合王公府宅的路數……」
「不過話又說回來。」莫羽媚不讓甘斐把話說完,「一會兒到我住的所在,對那些人,你可不能這般謙恭。你得拿出你的狂勁和本事來,不然,你只會受到他們的嘲諷和輕蔑。」
「那些人?哪些人?」甘斐有些奇怪。
「你別忘了,我是大司馬府上的門客,而我住的地方也是門客聚集之所。在那里,一切憑本事說話,我不想我帶回來的客人給那些人看輕了。」
莫羽媚引身在前的身姿倒是走的很有風致,甘斐听她說話的時候,眼神總是忍不住溜到她的翹臀之上,在她話音落下好半天,才猛然醒覺,急忙掩飾的咳嗽幾聲︰「咳咳……哈,明白明白,放心,別人對我有禮我一樣還禮,別人對我無禮,我會比他還要加倍無禮,總歸是我是你帶來的人,不能讓你失了顏面不是?」
莫羽媚淺淺一笑,說實話,她對甘斐的身手還是很相信的,除了那馭雷驚隼,只怕無人是他敵手,這位乾家的斬魔之士一樣是個身手卓絕的悍勇俠客。
她繼續向前走著,甘斐又不說話了,眼神不自禁的盯著她的翹臀,並開始欣賞這撩人的行路姿勢。
「給過你機會的,但你好像並不感興趣。可現在卻又像個小賊一樣在背後偷偷的看?」莫羽媚的聲音忽然響起,她很清楚甘斐在她身後會看向哪里。
「啊?呃……你跟我說話?」
笨男人,裝傻都不會,莫羽媚心里冷笑,卻也不點穿他,而是在一處偏宅庭落前止住了腳步。
「這里進去,就是我住的地方,你身上的兵刃之聲我想已經使里面的其他門客有了準備,也許他們會給你一個熱烈的歡迎儀式,你不妨先走進去試試?」
「歡迎?不用了吧,這也太客氣了。」甘斐嘿嘿笑著,他當然很清楚莫羽媚話里的意思是什麼,卻仍然毫不在意的昂步向前。
「這是展示你身手的最好機會,一旦使他們折服,我想對你在之後大司馬面前說話會更有幫助的。」在甘斐經過莫羽媚身邊時,莫羽媚忽然小聲的提醒。
「此話何解?」
「因為人們更願意相信強者口中說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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