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凡子谷中倒盡是非凡之人,全仗賢兄慧眼識才。」千里生信步走出修史的草廬,並再次環顧谷中。
大力將轉身也步出廬外︰「千里,這一路說了這許多,你還沒說究竟尋我來究竟所為何事呢。」這是大力將第二次就相同的話題開口詢問了,千里生心機深遠,他若無所謀,又豈會來此?同時,再度說起此話的意思就是,他們之間實在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還是步入正題為要。
「一定要有事才能來找賢兄麼?在虻山一族初創時,我們便是生死與共的兄弟,小弟就是很久沒見賢兄了,掛念的很,這便來看看賢兄。」
光荏苒,彈指一揮間,這七千多年之後的今天,我們之間並沒有更親近,而是離的更遠了。大力將看了千里生一眼,不知為什麼,竟然覺得有些悲哀。
兩人都陷入沉默,茹丹夫人的縴指悄悄勾上了千里生的小指,隱隱能從指尖傳來的血行跳動察覺出千里生的內心並不平靜。
虻山四靈和將岸都遠遠的駐足,此刻,他們都像是恪盡職守而又忠心耿耿的侍衛,只不過,他們所矢志效忠並誓死跟隨的虻山俊杰在悄然無覺中已經站在了兩個方向。
「你我雖都有壯大吾族之心,然所見並不相同,千里,只怕我們誰都無法說服對方來接受自己的信念。」大力將長嘆了一聲。
千里生嘴角輕揚,笑容也顯得有些愴然︰「上一次賢兄出手與伏魔之士爭斗,是在三年前了吧?」
大力將笑著點了點頭︰「在洛水之濱……」
三年前,洛水之濱,鶴羽門的煉氣士們阻住了一群虻山的妖魔,煉氣士的兩大宗師聯手,帶著門下近百弟子,和虻山妖魔一場大戰。熊羆大力將及時出現,救下了被困住的虻山妖眾,卻又在救他們月兌困之後輕身犯險,不動本身法力,只以剛修成的人間武學之術與鶴羽門孤山先生酣斗百合,以致一招不慎,被孤山先生所傷,此事在伏魔道傳的沸沸揚揚。對此事,千里生一直大不以為然,對待那些勢不兩立的仇敵,豈能托大容讓?
「不過,那一戰是為了救我虻山同袍免遭煉氣士屠戮,就我本意,雅不願與這些人間俊彥生死以拼。」大力將一抬足,身體浮在半空,的御風而行,並對千里生做了個跟上的手勢。
千里生身形微擺,早跟在了大力將身邊,兩人衣袂隨風飄舞,大有出塵之姿。
茹丹夫人略一遲疑,回頭對虻山四靈示意,幾個人都故意讓開一段距離,遠遠跟隨。
千里生接著大力將剛才的話題︰「你處處容情留手,可那些你所謂的人間俊彥呢?他們可是恨不得對你殺之而後快,你這般心思,他們又怎會知道?就算知道了,他們又怎會對你手下留情?」
一只白s 的大鳥從遠處振翅飛來,將行近時,忽的化作一個白衣少年,似乎是看到兩位虻山首腦人物在此凌空路過頗為意外,不過白衣少年只是略一怔,便在半空躬身行禮︰「燁楮參見大力將軍、千里先生。」
大力將和千里生都對那白衣少年燁楮點點頭,他們的交談也因為這次問候戛然而止。兩位虻山的俊杰雖是並肩同行,卻都各自轉著念頭。
燁楮詫異的看著他們越飛越遠,這才變回本相,繼續行進。
御風飛行的一路上一直默默無語,眼看著飛至了那座最高的山峰,這就是大力將憩居的虻山凌絕峰。
大力將在松柏環抱的草廬前降下了身形,然後對千里生做了個向內肅客的手勢,就在草廬里堆積如山的書簡之中,兩個人分裾著地上敝舊的草席,坐了下來。
大力將袍袖凌空一拂,現出桌案,桌案上烘爐茶具盡皆齊備。
「至少有一點,我們還是一致的。」大力將淡淡笑著,開始烘焙茶葉,調爐煮水。
千里生也現出興致來,大力將說的沒錯,如果說現在他們之間還有什麼是相同的,那就是都對品茗飲茶有著極大的嗜好。
「這是霧山香荈,乃得落霞光照之後而取,你在那些人間帝王之家也嘗不到這般仙品。便是這煮茶的水,也是我采集凌絕峰峰頂玉蓮花瓣上的露水而得。這一杯入喉,唇齒溢香,舌生甘津,靈神俱泰。」大力將在煮茶之時,臉上的表情專注而又認真。
千里生將大力將的表情盡收眼底,心中一動,嘴上則說著投其所好的話語︰「賢兄這般說,此茶必是極好。」微笑著接過大力將遞來的茶盞,先端到鼻下聞氣品香良久,一臉愜意贊嘆之s ,而後又將那熱氣紛騰的香液淺啜入口。
「美哉美哉!人間富貴怎比得賢兄如仙之尚?單此香茗,塵世凡間便絕無僅有。」
大力將替千里生又將茶盞滿上,淺笑道︰「茶荈之道,源出凡人,你看你我受用,吾族靈思多用于其上,豈不強勝嗜血食人?」
千里生知道大力將想說什麼,也知道其實雙方無論怎麼說,另一方都不會信服,當下環顧草廬內滿滿的竹帛書卷,想要岔開話題。
就在此時,只听到外面傳來鎮山君一聲虎嘯,接著便是兵刃破空之音。
大力將臉s 一肅,起身出廬,倒要看看出了什麼事。
雲煙繚繞之中,虻山四靈都聚在山頂上路之處,一臉乖張的望著前方,而前方便是那青袍男子,單手執鐵點鋼矛,遙遙相對,那青袍男子臉上卻是勃然怒s ,兩眼只在虻山四靈身上打量。
鎮山君眼中戾氣一閃︰「想尋死麼!」
青袍男子側了側頭,左手對著鎮山君做了個「來來來」的姿勢。
將岸橫身一攔,止住虻山四靈︰「這是將軍摯友,不得無禮!」
「無禮?我好端端的走過,就是他忽然挺槍來刺,怎麼是我無禮?」鎮山君嚷道。
將岸轉過頭,對那青袍男子道︰「陳先生,這是為何?」
青袍男子死死盯著虻山四靈,沉聲道︰「冤有頭,債有主,這幾個妖怪食我手足,殺我同袍,陳某早有並死之心,這許久不曾見到他們,今ri倒恰好踫上!」
忽然一陣格格嬌笑,虻山四靈身前現出茹丹夫人︰「奴家正說怎麼看著有些面善,卻原來是你。不愧是有破御之體的奇人,那ri房中你不識抬舉,險些傷了奴家!怎麼?今番是要以一人之力搦戰吾族虻山四靈不成?」
青袍男子認出茹丹夫人,更是面s 一沉︰「是你!妖婦,正說還少一個呢,現在可到齊了!今天就讓你們領教領教,陳某手中的絕煞鐵槍!」
絕煞鐵槍,蓬關陳嵩。
那一夜腥風血雨,慘不忍睹。所有行刺暴君的刺客中,只有陳嵩和池棠對妖魔造成了威脅,而作為刺客首領的陳嵩更是以一敵二,力戰虻山四靈中的闢塵公和鎮山君,雖然最終不敵,可在倉促遇妖的激斗之下,陳嵩所展現的神勇之力已然無愧人間絕頂的武學宗師之名。
也正因為如此,茹丹夫人存了心思,陳嵩武藝卓絕兼具雲龍破御之體,這般資質等閑難求,所以茹丹夫人當時讓闢塵公和鎮山君留下陳嵩命,將他帶回虻山,準備用采補之法與其歡合幾度,擷取其玄靈之力度為己用,最終穿顱破腦,盡吸其髓。
在剛被捉回虻山的頭幾天,陳嵩就像個被圈養起來的牲畜一般,那些食人的妖魔故意用風干的人肉給其果月復,陳嵩早無月兌生之念,不言不動,不飲不食,閉目待死。
也是嗷月士生恐餓死了陳嵩,壞了茹丹夫人籌劃,便只得用法術錮縛了陳嵩手腳,強制的給他用了飲食,當然,為免對他刺激過甚,也都是用的人間膳食。就這樣,將將的吊了陳嵩一條命來。
如此多ri,好容易見陳嵩漸漸回復,身體愈加健旺起來,茹丹夫人特地從氐秦皇宮化風回虻山,yu待就在當晚以迷情之術誘之,成其好事。
不料陳嵩武藝超凡入聖,定力也是極強,假作已被茹丹夫人妖術所惑,就在兩人雙雙寬衣解帶,茹丹夫人熾烈,防範稍有松懈之際,陳嵩突起發難,總算茹丹夫人九靈聖體,被陳嵩一擊之下只是暈厥過去,不曾喪命,而陳嵩也立刻開始了逃亡。
虻山九嶺十三峰,又是詭異朦幻之境,陳嵩以凡人之體,如何識得路徑,就這樣被虻山的妖魔發現。
陳嵩身具破御之體,又有高明武學,尋常妖魔猝不及防,多有被他打倒的,這也是虻山之境存在以來,第一次由凡人引起的s o亂。
此時,千里生和虻山四靈都身在長安,茹丹夫人又一時暈厥,因此這樣的s o亂連在凌絕峰頂的大力將都被驚動了。
大力將這些年正沉湎于人間的武學之道,當看到陳嵩用妙超卓的武藝一個個的擊到實力遠比他強大的虻山妖魔之後,不由贊嘆之極,在陳嵩最終力不能支的情況下,大力將把陳嵩救了回去。
通過詢問其他妖魔,大力將知曉了陳嵩到虻山來的過往經歷,于是便對茹丹夫人傳話過去,就說陳嵩已被他帶入凡子谷中,不可再去攪擾。茹丹夫人醒轉後,正有些惱羞成怒,可大力將軍何等身份?她又怎敢不允?
就這樣,大力將和陳嵩開始一段妖與人的交誼。
一開始,陳嵩自然也認為大力將與那些食人的妖魔一般,都是一丘之貉,對大力將百般防範。可漸漸的,陳嵩發現這位身著玄袍,氣宇軒昂的男子舉止有禮,談吐不凡,對于人間諸家言論亦極有見地,再看那凡子谷中也有眾多被妖魔劫擄來的凡人,從他們口中得知,正是這大力將的保護,使他們保全了命,沒成為虻山妖魔的口中之食。
陳嵩對大力將的觀感慢慢的轉變了,而大力將喜好人間武學,遇有疑難之處便向陳嵩虛心討教,陳嵩也不多說,總是用武藝較量的方式讓他自行去領會其間要義。幾個月下來,兩人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陳嵩是武道宗師風範,大力將有磊落名士情懷,這番惺惺相惜之意終于使二人成了投契的莫逆之交。而他們每ri里總要比試一番,既全好勇尚武之心,亦有肝膽相照之快。
幾個月的比試,大力將天賦異稟,人間武學之道自是ri益進,而陳嵩在和這個虻山守護神的較量中,卻也覺得自己運用那種破御之體的能力越來越強。
他也清楚,每次比試,自己都是全力施為,而大力將只用武學之技,從不運用任何妖術法力,單以槍術妙,自己全力周旋之下或可偶爾勝得一招半式,可若真正對敵,只怕這大力將一招就能取了自己命,由此,他自己也用心錘煉自己的破御神力,漸漸亦有小成。
陳嵩自忖,以現在自己的能為,若再回昔ri刺君之夜,至不濟也能有勝過那虻山闢塵公或鎮山君的可能。
可自從被擄回虻山,自己康復之後,就再也沒見到過那幾個在月夜殺害自己手足兄弟,食人血肉的可憎妖魔了。
今天,陳嵩在和大力將比試之後,原是在凌絕峰半山角自己的住處飲茶沉思,就見沿路風響,黑氣激蕩,竟是自己似曾相識的路數,當下留了神,待看到黑氣之中現出虻山四靈的身形來時,頓時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當即取了兵刃,鼓勇殺出。
虻山四靈不防這凌絕峰上還有這般舊怨仇家,陳嵩現在又是矛法絕,玄力漸深,幾乎便被他傷了,故而在看清來襲者後,有了這番爭執。
「陳兄,彼時各為其主,瞧我面上,且休舊惡。」一邊是自己的同族,一邊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大力將不好去偏幫哪一方,只得出言相勸。
陳嵩將手中的鐵點鋼矛一收,掉頭便走,他也不想大力將難做,可這番舉動卻也表明,他不接受大力將的調停。
大力將苦笑,茹丹夫人身後的嗷月士則陽怪氣的說道︰「這饗食之會逃出來的肉現在倒這麼做大,連大力將軍說話也不給好臉s 。」
虻山四靈都冷笑起來,茹丹夫人則帶著媚笑看向大力將,故意不提此事。
千里生緩步踱出︰「賢兄,多謝賜茶,小弟這便告辭。」剛才的一切他都落在眼里,卻也故意裝作全然未見。
「見笑。」大力將對千里生一拱手。
對凡人的驕縱,使你進入了進退維谷的兩難境地。再這樣下去,你將作繭自縛,不容于吾族之類。到那時,我就可以……
千里生瀟灑的向大力將告別,並帶著茹丹夫人和虻山四靈化作黑氣離開。在離開時,千里生的表情竟有種釋然的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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