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輕輕合攏,李瑯芊燃起一支女士香煙,似笑非笑地望著沈落月訕訕的表情。白色的煙霧在紅唇中吞吐,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
清咳一聲,沈落月打破了令人尷尬的寧靜。「瑯芊,我听聞你最近又跟一個軍界的公子走得很近。你可千萬不要胡來,他們這些人都是動真刀槍的,不比那些紈褲子弟。」
掐熄了手里的煙,李瑯芊盈盈起身,手指勾起沈落月的下頦,在她耳邊吐氣如蘭。「男人,都是一樣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阿月,我手里的底牌就這麼一張,我與他們,不過是各取所需。」
沈落月嘆了口氣,別開目光不忍再看這個女人的眼眸。那雙眼,蒼老得讓人心疼。
小的時候,她倆是親密無間的玩伴,每當沈落月練功被師傅打得遍體鱗傷時,只有她第一個找到在角落咬牙落淚的自己,為她擦藥,替她拭淚,抱她,安慰她。
瑯芊是個私塾先生的女兒,家庭雖然不富裕,但是沈落月很羨慕她有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十歲時,瑯芊的母親跟了一個富商做姨太太,老實的教書先生憤怒地上門索妻,卻被亂棍打死在瓢潑大雨中。
沈落月永遠也忘不了,當十歲的瑯芊在一個落雪的夜晚,撲倒在她的懷里,烏發蓬亂,渾身血污。雪水混著血和淚,在她的臉上肆意縱橫,她緊緊抓住沈落月的手,就好像是人生中的最後一塊浮木,她說「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一字一句,椎心泣血。
委身青樓,似乎是一個被糟踐孤女的唯一選擇。沈落月早已明白,那個會唱歌謠哄自己開心的女孩已經徹底死了。
死在那個落雪的夜。
「阿月,你別以為我這是自輕自賤。女人,尤其是像我們這樣下九流的女人,要為自己留好後路。你比我干淨,找一個知冷知熱的人,盡早嫁了吧。」李瑯芊的聲音里有著不可掩飾的疲憊,嘴角上那抹冷傲,早已消失不見。
「嗯。我省得。」沈落月淡笑一聲,故作輕松道︰「你這個紅人成天忙得腳底生風,今天找過來,不會僅是談論我的嫁娶問題吧?有什麼ど蛾子,快說!」
「ど蛾子沒有,倒是有個忙,非你不可。」理了理鬢角,李瑯芊少有的正色。「月底,仲銘,就是我那個金主,有一宗單子要和人談。對方是法國來的,大胡子洋人,特別迷戀中國的昆曲,想請你過去指點一二。仲銘知道我和你相熟,就央我來請你出山。」
「李瑯芊,去可以。但事先講好,我可是賣藝不賣身。」起身整理著被夏初曉翻亂的一摞戲本,沈落月學著李瑯芊,冷漠淡然道,目不斜視。
「呸,死丫頭,也學得不知羞了。」啐了一口,瑯芊眉眼舒展地拿過手包,笑道︰「穿常服就行,到時候仲銘會派車來接,只是一個家宴,放松點。」
「嗯。省得。快走吧。」看著眼前這個任自己推搡到門邊,眸中皆是縱容的女子,心下一陣惻然。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她絕不會來拉自己蹚這攤渾水,沈落月心下澄明。
一直到坐進瑯芊金主派來的黑色轎車,沈落月心中沒有一分的恐慌顧慮,雖然早知道宴無好宴,但此刻卻輕松得仿佛去奔赴一個老友的聚會。她用心地整理修飾了自己,一襲素色的旗袍,古樸幽雅,一對綠松石耳環,沉靜謙厚,一支淺碧的玉鐲,得體而低調。
側頭,車窗外的霓虹一晃而過,漸漸模糊成一片迷離的光影。依稀記得兒時,夏夜,偷偷溜出園子,和瑯芊牽著手,在荷塘邊笑看流螢,那種單純無暇的快樂,仿佛就在昨天。
而昨天與今天,僅僅隔著一個夢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