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偶遇梅興林,青兒就處在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態,不敢去想梅興林最終會做什麼樣的決定,也不敢去面對梅敦。青兒只要一想到,如果梅敦知道自己前世是他的姐姐,今世又殺害了他的兄長會怎麼樣,就心里發緊。每次一想到這里,她就會強迫自己念書,故意念得很大聲好妨礙自己不受控制的思緒。
當梅興林派人來傳得時候,青兒心里既有恐懼,也有釋然。
初五梅雲氏帶著全家女眷去能華寺打蘸,梅牧也帶著兩個弟弟去伺候;住在別院的梅二爺全家聞訊也忙都跟了去,家里只剩下梅興林與柳桂兩個姨娘。桂姨娘見全家都走了,正是自己的天賜良機便想找梅興林敲邊鼓,好促成詠月與蘇青主的好事。
「老爺,寫月與詠月年紀都不小了,說親的事情究竟還得老爺多費心才是。」桂姨娘一邊收拾年下穿得幾件新衣,一邊說道。
梅興林如今心態不比從前,心里寬敞了,自然容得了人,他合書掩卷笑道︰「雖說不小,但也算不得大,尤其是詠月,你就不想多留她一二年?」
桂姨娘放下衣服,挨著梅興林道︰「這女孩兒,留來留去留成仇,做父母的雖是不舍,卻也不能養成老姑娘不是?老爺你是知道我的,心里想什麼嘴上就說了,求老爺無論如何,多念著些我們詠月吧。她年紀最小,生下來的時候就像個小猴子,大夫們都說不好養活,我當時就想啊,要是她養不活,那我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只盼她平安長大就好,如今長大了,我這個做娘的到底是貪心,又盼著她找個好夫婿,日子過得和美,這番心思,老爺定然是能明白。」
說著桂姨娘便有了些哭意,梅興林溫和的笑道︰「你這樣子,日後我不在了看你怎麼辦。你放心吧,你不比柳蔭,我心里都明白。她有個爭氣的兒子,日後諸多事情上你莫要與她爭鋒,詠月的親事我心里有計較。」
桂姨娘喜道︰「老爺的意思,是要與蘇家做親?那蘇公子的人品家世,都是極好的。」
梅興林卻搖頭道︰「確乎是極好的,但卻不是良配。那蘇青主行事大有名士作風,也是個不顧家的,這樣的人如何嫁得。你不要多問,我都安排好了。」
梅興林見桂姨娘有些怏怏不樂,便道︰「太太出門怕是要晚上才回來,我這里也用不著你伺候,你也串門子去吧。」
遣走了桂姨娘後,梅興林如法炮制,讓柳蔭也出了門,接著便著人傳青兒來見他。青兒終于得梅興林相召,也不知會被如何處置,心里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待走過客房,青兒想起蘇青主,兩只腳便自動去找了他。
「老爺傳我。」青兒一臉木然對蘇青主說。
蘇青主略一沉吟,便道︰「想是你跟梅老爺表露了身份?」
青兒沒說話,只點了點頭,蘇青主嘆息道︰「你這是何苦,既然要說,現在又何必怕。」
青兒想擠出幾分笑容,卻只抽了幾下嘴角,勉強說︰「終究是要面對的,我去了。」
梅興林將與青兒的再次相會安排在了白姨娘的舊居。這屋子多年未有人居住,白天一看,更增蕭索,桌椅梁棟蒙塵結網,紗帳錦簾發黃腐朽。青兒見這人去樓空的場景,心里悲傷莫名,母親白月蘭是個一塵不染的女子,而今她的住處卻這樣破敗不堪。
「花月。」梅興林比青兒略遲一會,進屋時正看見青兒取出手絹在擦拭白月蘭的愛琴。
听聞梅興林得呼喚,青兒放下帕子,回頭道︰「老爺傳我,所為何事?」
梅興林見青兒說話這樣的疏遠,心里萬分悲涼,他招手對青兒道︰「花月,到父親身邊來,讓父親好好看看你。」
梅興林這些許的溫情,頓時讓青兒心頭一震,眼看又要落淚,只好低頭去到梅興林身旁。梅興林讓青兒坐在自己的身邊,猶豫了下,還是伸出手摩挲著青兒的秀發,感慨的說︰「我與你母,乃是青梅之交,雖未私定終身,但心中早已將對方視為良配。兩家父母也有意做親,我只道必定能與你母結為夫妻,卻哪里只到白家遭難,你外祖父得罪權貴,丟官抄家,不過幾個月的功夫,白家便敗了。白家如此,你祖父祖母自然不肯與他家做親,而我那時不過是個白身少年,救不了你母親,也幫不了你外祖一家,最後只悄悄將你母親買回來月兌了奴籍。」
青兒是頭一遭听父母說起這些陳年往事,不由得痴了。梅興林又說︰「那時候你祖母為我定下了京城雲家的小姐,也就是太太,接著不顧我的反對,秋天就成婚。我不敢把你母親接回來,只好安置在外面,就這樣委屈了你母親近十年。你母親是大家閨秀,本不肯草草從我,但感念我收葬你外祖父與外祖母,這才委身。後來有了你,你母親為了讓你認祖歸宗,這才隨我回了梅家。當時你祖父已經謝世,只剩下你祖母。你祖母認為你母親與我無媒苟合,對你母親十分輕賤,不過對你卻和與姐妹們沒有不同。我那時仕途多依仗雲家,又覺得對太太不起,所以太太對你們母女的冷遇也裝作不知,這才讓你們受了委屈。至于後來,太太為何容不下你,我卻不知道了。」
梅興林與青兒淚眼相對,青兒念及往事,心中大慟︰「我那時候年紀雖小,卻也知道太太恨我,恨我母親,所以時時小心,處處謹慎,奈何仍犯了太太的忌。老爺與太太想與雲家親上做親,那年邀了雲公子來家里作客,本是想讓大姐與那雲公子先認識一下,卻不料雲公子心儀于我,所以太太便下了毒手,要置我于死地,她將我賺出雲家,命吳敬璉下毒手,我母親在梅家悲痛而死,太太可謂是一石二鳥。」
梅興林自從知道梅花月乃是為梅雲氏所害後,也曾隱隱懷疑是為了梅映月的婚事,如今听來果然如此,卻也只有哭的份。兩個都是他的女兒,這個不稱職的父親又能如何呢。
「花月,說到底,都還是我這個做父親的錯。若是我當年對太太稍加辭色,她又何至于如此偏激歹毒,若是我當年對你和你母多加關心,又何至于讓你們在家里受人冷遇,雙雙丟了性命,我還害了你大哥,他是多好的孩子啊,卻因為父母的過錯,不得不昧著良心加害于你。敬兒一直對你心懷愧疚,難怪他這些年沉溺酒色麻痹自己,都是我的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