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上京趕考而又不讀書的書生,來洛陽只為求看你的倒影。
——溫瑞安
西郊村在長安京城西,所以叫西郊村,又因在闢雍外,貴家公子太學生的生意好做,所以村民倒比正經種田的人家富裕些。近來,西郊村里正大人郭仁光治下,多了一個以客入籍的美貌姑娘,攪擾得一干太學生心猿意馬。
「那賣荷包兒的小娘,真真是貌美。」鮮衣富貴的外舍生某甲晃著手中的荷包對他的好兄弟炫耀著。
好兄弟某乙見那小小巧巧,玲瓏可愛的荷包,搖頭晃腦的一笑道︰「賢兄請看。」說著撩起袍子,露出內里一個補丁,手指著說道︰「可瞧見了,青兒姑娘親手所縫。」
某甲嘆道︰「原來小娘子喚作青兒……」
某丙听到二人說話,探過頭來說道︰「看,這是青兒姑娘為我打得絡子,配上這玉,煞是好看。」
三人說著,就要一同去青兒的攤子,卻不料早有人先到了。
「青兒姑娘,我煩你打的絡子,可得了?」
青兒正在縫補一件撕破了邊角的華服,聞言放下針線笑道︰「哪里那麼快,你也太心急了。」
書生聞言,臉上微微泛紅道︰「那我明日再來。」說完便匆匆走了。青兒喊道︰「明兒也不得。」卻不知那書生听到沒有。
那個在闢雍外結廬而居,以織布縫紉為生的美貌少女,便是自寧州而來,別了蘇青主又離開周家的田青兒。
那日青兒見了周冰清之父,傳說中的周鐵面後,繪聲會影的說了梅家人是如何的矢志奪回大郎,又將梅敬生前是何等的放浪不堪等等都說與了周家二老知道,還將梅興林帶了兩個姨娘回寧州的事也一並說了。這些事周家二老雖早已從周冰清處略有所聞,但如今又听青兒說了一番後,依然震怒,連帶因未讓周冰清回寧州為梅雲氏守孝的內疚也都沒了。
周家乃是世代清白的詩書之家,最重體面禮數,當初定親前也曾見過梅敬,乃是大好的青年,誰成想後來竟變了。而梅興林在京城中的官聲也並不十分好,私德上更是乏善可陳。周夫人暗中總是怪丈夫把女兒推入了火坑,周鐵面也是深覺對不住閨女。雖然周梅兩家的事不好公之于眾,但是周鐵面卻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書信將梅興林罵了一頓,要求解除子女間的婚姻關系,更表示絕不將大郎送回梅家,以免大郎也學了他祖父與父親的樣。
「你的事,我都听清兒說了,也難為你個小孩子,竟比大人還懂得分辨是非。若不是你攔著勸著,我這傻孩子……」周夫人說著,泣不成聲。周冰清攬著母親的肩頭不住的低聲勸說著。
周鐵面在旁邊也是重重的嘆氣,又問青兒︰「你家大爺,為何就變成了那麼個樣子?幾年前我也見過,怎地就這樣不堪了?」
不待青兒回答,周冰清卻說道︰「父親,青兒長到十二歲都是渾渾噩噩不認得人,女兒進了梅家後才好起來,哪里能知道這些。」
周鐵面微微點頭,「原來就是你信里說過的那個小丫頭,也算是奇聞了。」又對青兒說道︰「你救主有功,梅家沒有賞你,但是周家卻是要賞的。」
周夫人抹淚也說道︰「正是,來人,去賬上支一百兩銀子給青兒。」
青兒白得了這許多賞錢,心里自然是歡喜的,嘴上卻謙虛道︰「不過盡了本分,卻得了親家老爺太太的重賞,青兒不敢當。」
青兒言辭得體,態度嫻雅,周夫人看著很喜歡,又重她對周冰清忠心,悄悄就讓周冰清將青兒留下。周鐵面陰察夫人的意思,看青兒的目光中自然多了一分審視。長相、態度、氣質,都是極好的,可是這問題就在于「極好的」三字上。一個丫鬟而已,如何會好到這個程度?物反常既為妖,周鐵面眯縫著眼楮,打量著青兒。
「你既是梅家的丫鬟,又如何忽然到了京城?算著日子,梅夫人尚未送葬你便離開了寧州,這又是為何?」周鐵面執掌刑部,見慣了許多大奸大惡之徒,也識過許多面忠實奸之輩,神態中自然有一種威嚴精明,一旦正顏厲色,膽小的立刻便招了。
青兒听周鐵面的話音,似乎有懷疑自己的意思,也不但猶豫,立刻便回道︰「蘇青主蘇公子與梅四爺乃是知己好友,最是投契。梅四爺因見蘇公子身邊只有一個家人伺候,難免有疏漏之處,青兒又不算太愚笨,所以就將青兒送給了蘇公子。蘇公子離京數月,歸心似箭,恰逢梅家出了那樣的事不便繼續叨擾,便帶著奴婢回京了。」
「蘇青主…大晟府蘇幕遮的兒子?」周鐵面問。
周夫人于這京城里少爺小姐們的事情比她家老爺知道的清楚,便插嘴道︰「正是呢,那蘇公子學問長相都是一等一的,可惜就是太風流了些。」
周鐵面心里還是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但是一時也想不到,只好算了,「既然你現在是蘇公子的丫鬟,我們也不好多留你,先下去吧。」
「謝岳家老爺、太太賞,青兒拜別女乃女乃。」
青兒對周家人撒謊說自己受命伺候蘇青主,而蘇青主又以為青兒留在了梅家,趁著這個空當,青兒終于得到了自己向往已久的自由。
一個小姑娘,沒有父母兄弟,也沒有丈夫要在異鄉落戶並不容易。青兒離開寧州時身無長物,銀錢也有限,花了大半的財產也不過買到西郊村寡婦劉氏的半個宅子。劉氏青年喪夫,有個女兒年方五歲,因家里沒有男人,閨女又小,日子過得苦。青兒看中劉氏家中人口少,更好的是沒有男子,住下來倒也便宜。
房子買到之後,青兒便在劉氏的指引下,找到里正郭仁光要入籍。里正嫌青兒年紀小,家里又沒有勞力,雖收了青兒的錢也只肯讓青兒入客籍,還要求朝廷若有正派,青兒需以錢代徭。
答應了這些苛刻的要求後,青兒便正式成了西郊村的村民。因考慮到坐吃山空不是辦法,又沒有幾個錢做本錢,想到自己針線上還過得去,便擺了個攤子做織布。這原本不過是權宜之計,卻哪知收效奇好。闢雍里的太學生,尤其是那些內舍與上舍的學生,大多是儒雅之士,學習之暇,偶見青兒這美貌織娘,自然心向往之。那衣服若是破了,由美貌少女縫補,當然比婦女老嫗要風雅,便是衣服不破,也要掛個洞出來好有借口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