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媽媽此時,恨不得將煙眉千刀萬剮,但是青兒傷勢未明,她還要煙眉給她鎮場子,只好隱忍。青兒心里卻暗暗慶幸,自己若是容顏被毀,陳媽媽便不能讓她去接客,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心里倒是有些後悔,方才不該那麼快去洗傷口,倒該讓煙眉多擺弄一會。
「大夫,我女兒的傷?」大夫查看青兒的傷勢,陳媽媽在一邊坐立難安,簡直比親娘還要擔心。
大夫起身道︰「媽媽不必太過擔心,姑娘的臉上的傷並無大礙。」
「我知道沒有大礙,可是這容貌?」
「這……傷口本不深,只是不知為何外翻得厲害,能好到什麼程度,要視乎姑娘的體質而定。」大夫說得很委婉,這勾欄之地姑娘們斗得厲害,他也是熟知的,說話點到為止就好。
陳媽媽何嘗听不懂大夫的意思,青兒的傷口原本很淺,不消幾日就能結痂,運氣好的話連個疤都不會留。可是有的人不放心,悄悄的又用了讓傷口更加嚴重的藥,誠心要讓青兒破相。
大夫留下方子走了,陳媽媽留在青兒的屋里,臉上風雲變色陰晴不定,瞬息間變了幾十個主意。福全等人見陳媽媽這模樣,唯恐引火燒身,悄悄的便走了。秀林在院門口望了幾次,終究不敢進門。這次的事情,連煙眉都挨了打,若是被陳媽媽知道自己乃是幫凶,說不定就打死了。
青兒不知外面的人的心思,陳媽媽陰沉沉的面色叫她心里有些發寒,忍著疼說道︰「媽媽,我的臉雖傷了,但是自幼學的是伺候主子,手腳也勤快伶俐,日後做些粗使的活計也一樣可以報答媽媽的恩情。」
「我的兒,媽媽知道你委屈。你且不要著急,大夫說了,說不定就不會留下疤痕。我明兒托人給你弄些好藥擦,保管還是個招人疼的小美人。」陳媽媽一心要栽培青兒坐上花魁寶座,為她掙下金山銀山,心知次再遇到青兒這樣美貌不凡,又聰明伶俐,琴棋書畫都拿得出手的姑娘,不知道要幾百年,哪里肯輕言放棄。實在不行,便是有疤也沒關系,說不定那些公子少爺還就喜歡這一口呢。至于這煙眉……哼,陳媽媽心底里一聲冷哼,眼里閃出寒光。
待人都走了,青兒自己攬鏡自照,一張瓜子臉上大半邊涂滿了散發出難聞氣味的藥膏子。看到這張臉說不定就此毀了,青兒的心卻出奇的平靜,甚至有些滿意。
「可傷得厲害?」
青兒听出聲音是月見,回頭一看,月見隔著挑窗在外面站著。「這大半夜的,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月見看到青兒臉上抱著白紗,心里滿不是滋味,同是女子,相煎何急?「沒想到你還是被她給害了。」
「別為我難過,這未嘗不是好事。」青兒從床上坐起來,將月見請進了屋,輕柔的說道。青兒與月見,平素並未多說過一句話,兩人卻隱隱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倒比那些姐姐妹妹叫的親熱的更真切些。
「也是。」月見點頭,她明白青兒的意思,「若是你破了相,我就去求媽媽讓你做我的丫鬟,你可願意?」
青兒看著月見認真的樣子,笑了,「你的心真是太好了。」
「我總覺得,你能明白我。」月見助人,從不在意別人是否明白,是否領情,青兒這樣直言她心好,叫月見有些害羞,平素冷若冰霜的臉上,綻開了一絲緋紅與笑意,恍若冬天里盛放了一朵桃花。
青兒嘴角顯出一絲笑意,卻沒有說話,只靜靜的看著月見,心里想著,為什麼這樣的好姑娘,也要受這般多的劫難。想到有朝一日,月見會如同當年的梅花月一樣,走同樣一條反抗到放棄,羞恥到麻木的道理,青兒覺得很悲傷。月見太美好了,這份美好必須被保護,被珍視。
「你可記得我的名字?」月見輕輕問道。
「頌詩。」青兒笑了,這高傲的女孩兒,不肯放棄自己的名字。
「青兒。」頌詩也抿嘴笑了。
「我……我不敢說我日後一定能護著你,但是在這樣的地方,多一個人互相照應著總是好的。」月見直視著青兒的眼楮,沒有激烈的表態和誓言,但是青兒知道,這個姑娘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心底的承諾。
「多謝你。」青兒說。心里又默默的說了一句︰「我一定要保住你。」
從受傷開始後的幾天,青兒都在房內休養。陳媽媽不欲家丑外揚,顯出她轄制不住幾個小丫頭,便不讓青兒出門,索性連崔先生處也不去了。至于煙眉有沒有受罰,秀林去了何處,青兒不知道,也懶得打听,只每日關心自己臉上的傷情。有時月見會來與青兒說兩句話,把崔先生新教的東西又傳授給青兒,。
「你學得真的很快。」月見如今已經跟著崔先生學琴了。陳媽媽和崔先生的意思,唱曲兒、跳舞,終究格調不高,若是能彈得一手好琴,在雅致上勝人一籌,更能引得文人清流愛慕。這琴藝,月見原先也是會的,此時學不過是裝裝樣子,做的是與青兒當初一樣打算。
月見示範了幾種指法,見青兒不過幾遍便已經會了,不禁有些疑惑,「你學得很快,像是原本就會。」
「你也很快。」青兒看著月見,話里分明含著深意。
月見略頓了頓,淡淡的說道︰「彼此,彼此。」
兩人正說著話,陳媽媽卻風風火火的來了,臉上還藏著喜色。
「乖女兒,臉上怎麼樣了,讓媽媽看看。」陳媽媽說話就像是一位慈母,將青兒拉到自己身邊,捏著臉細瞧。此時青兒臉上的血痂子已經開始月兌落,傷口處出現白色的死皮,難看之極。
「媽媽好。」月見不欲與陳媽媽多呆,行了禮便走了,陳媽媽也不留她。青兒與陳媽媽沏了茶便坐下,揣度著幾天沒有出現過的老鴇為何忽然駕臨。
「你瞧瞧這是什麼?」陳媽媽臉上滿是喜悅,從身上模出一個小瓶子給青兒看。
「想來是什麼稀罕東西,女兒不知。」青兒皺眉道。
「可不是,稀罕又稀罕的東西。」陳媽媽拉過青兒在自己身邊坐下,打開瓶蓋,一陣清香撲鼻。「這是我托了人從宮里弄來的,擦上這個藥,管你什麼傷,一點疤也不留。來,讓媽媽給你擦上。」
陳媽媽一邊給青兒上藥,一邊贊嘆青兒的美貌,感嘆這藥膏的難得,青兒的心卻一點點往下沉。難怪陳媽媽當日雖著急,卻也不肯放棄自己,原是是宮里竟有這樣的好藥!
「以後啊,你每天辰正去找我,媽媽親自給你擦。」上了藥,青兒想把藥要來的話還未說出口,陳媽媽便將瓶子又收了起來,「真真是個美人坯子,若是就這麼毀了,老天也是不依的。這藥膏子是宮里一位娘娘的方子,娘娘說這藥方是好東西,不願藏私,便將方子公布天下,可惜有幾味藥材甚為難得……」
陳媽媽將藥膏的來歷,如何求來的,並其余雜七雜八的事情慢慢絮叨開來,直在青兒屋里做了一刻鐘,才悠悠的起身笑道︰「你也累了,好好休息,這傷雖小,也是要養的。」
陳媽媽才走,月見便又回了來,見青兒發愁,也感同身受。「陳媽媽不信你,看來上藥這事上,你是逃不過了。」
青兒點頭︰「我也沒想到,她防著煙眉也就罷了,連我也防得這樣嚴實。一定要看著藥膏都入了肌膚才肯走。」
以後每天,陳嫂子都帶著青兒去陳媽媽處上藥。上了藥之後,也不放青兒走,一定要坐足一刻鐘。這藥果然靈驗,幾天之內,青兒臉上本來橫亙著的一條青白色的疤痕竟然日漸的消失,容顏如初的青兒再次成為陳媽媽的心頭至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