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走在曲曲折折的羊腸徑上，心思還留在方才與蘇青主的對話上，蘇七默默的跟在後面。做人上之人，說得容易，要如何做呢？自己若是須眉男兒，大可寒窗苦讀或者走南闖北成就一番事業，可偏生生成個女兒身，空有滿腔抱負卻不得施展。大晏雖說風氣開化卻僅限于平民百姓間，真正到了官宦士族人家，卻任然遵守著各種成文不成文的教條。便是你有比干七竅，也不過是管管中饋罷了。一個女子有三個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途，第一是投胎；青兒已經失了先機；第二則是出嫁，找個如意郎君美滿幸福自是不待言，若是丈夫是個出息的，還能得到朝廷的誥命；若是這兩個都行不通，那就惟願肚子爭氣，生個除夕的兒子或是美貌的女兒，憑著子女享福，這一點青兒如今還指望不上。
如今之計，難道只能靠嫁個好男人麼？青兒對自己有這種想法氣惱極了，暗罵自己沒出息，有一想，自己現在這情形，豈會有清白男子看得上？自打順心奸污未遂後，那陸一鳴都對自己敬而遠之，更遑論出了現在這失蹤兩月不清不楚的事？
「姑娘……你看。」蘇七默默的跟著青兒，兩人一前一後，方下山便看到界碑邊上站著的梅敦。
順著蘇七的目光，青兒也看到了梅敦。消瘦的身影頂著日頭卻站的筆直，定定的看著青兒。
蘇七暗暗嘆息，對青兒說道︰「我去車上等你，不管是回念慈園還是快意堂，都得有人送不是。」
蘇七走了，只剩下青兒與梅敦兩人隔著墓碑站著。青兒心中，翻江倒海一般，卻是舌頭上卻像是壓著千鈞，怎麼也開不了口。梅敦黑了，也瘦了，只是一雙漆黑的眼楮，還是透出溫和的光芒。
「青兒。」梅敦先開口了，只是這一聲青兒，他也叫得艱難。
青兒听出梅敦話里帶著苦澀，不解的問道︰「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梅敦欲言又止，強笑道︰「前面好大一片樹蔭子，去坐坐吧。」
青兒見梅敦如此，滿心的煎熬忐忑，梅敦究竟想說什麼？
「這兩個月，你受苦了。」樹蔭子下面也不知是誰放了幾塊大石頭，想來常有人坐，面上瓦亮，不著灰塵。
青兒原本就心虛，梅敦這樣說話，更叫她心驚膽戰。青兒的惶恐落在梅敦的眼里，眼中閃過一絲不舍，「你不見之後，我和蘇大哥四處尋你，也無心上課。我每日睡不安枕，出去找你，怕你回了快意堂錯過；在快意堂等你，又擔心你在外面受苦……王夫子幾番勸我我不听，便告訴了大姐姐，大姐姐說她自有好丫頭給我使，命我收了雜念好好念書。這些話我听不進去，大姐姐就又給家里寫了信，等父親和姨娘到京城時，你已經丟了快一個月。姨娘勸我，我也不听，只發瘋了的找你。父親罵我，命我好好念書，可我進了闢雍又溜了出來，依然找你。我和蘇大哥從西郊村開始找起，無人見你出過門，一點線索也沒有。我在京城沒有任何門路，這樣的事除了報官也不知該找誰，整日介如同個沒頭蒼蠅一樣在京城里亂撞，只盼蒼天憐我，叫我再遇到你。」
梅敦說話時，帶著濃重的悲傷，語氣里甚至透出絕望。青兒心里發苦，強笑道︰「後來……又怎麼樣了？」
梅敦看了看青兒，也是一聲苦笑︰「後來……後來我就不找啦。」見青兒驚訝，梅敦道︰「你可知是為什麼？」
青兒茫然的搖頭，梅敦臉上的絕望更甚︰「你真的不知道麼？」
青兒原本就有許多事瞞著梅敦，此時被這樣一問，額上生生嚇出冷汗，結巴著說道︰「我……我怎會知曉。」
梅敦苦笑︰「大哥，是你殺的，是也不是？太太也是你殺的，是也不是？你為何不敢看我，你為何不否認，你說啊，是不是你做的？」等得越久，梅敦心里也就越苦，他寧願青兒騙他，也不希望見她默認。
青兒眼中含著淚，此情此景，從前也曾在腦海中幻想過無數次，可是心頭這份淒苦卻不能預料。原來被梅敦質問著，心里會這樣的痛；原來被梅敦這樣看著，連說謊也不能夠。
「為什麼不說話？」梅敦輕輕的說，目光卻從青兒的面上移開，「你若心里還顧念我對你的一番情意，就告訴我是為什麼。你若不說，那從此之後，你便是我梅敦的殺母仇人，不共戴天。」
青兒耳中何曾聞過梅敦一句重話，今日卻听得這樣的決絕之語，只覺得天旋地轉，眼看就要暈過去。
「我……不……不是……」青兒強壓著暈眩之感，喃喃的說道。
梅敦听了，卻並不覺得好受。「老爺來時，將一切都告訴我了。你我之間，以後再無半點情意，但若你卻有苦衷，至少我可以不那麼恨你。」梅敦說這些話時，也是心如刀割。青兒是他第一個愛戀的女子，也是他決心要白頭偕老的人啊。
「我有苦衷。」青兒閉目，任憑淚水長流。
「你必須告訴我。」梅敦也闔上雙目，眼中的濕潤在眼角匯集成淚滴。
「梅敬，欠我一條命；梅雲氏她欠我兩條命。梅敬還命乃是心甘情願，梅雲氏我卻由不得她願不願。」青兒的聲音越來越冷，仇恨才是最能讓人堅強的東西。
許是青兒話中的寒意驚醒了梅敦，他慢慢的睜開雙眼，訝異的看著青兒。青兒從前是梅家的家生子，梅家生梅家長，根基底細是再清楚不過的，青兒一家，上數三輩也無一人暴斃身亡，又怎麼會欠下青兒性命？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梅敦感到難以置信，但是青兒面上的仇恨和凝重卻叫他不敢質疑。若無切骨之仇，一個家生子怎麼敢加害主子？
青兒在梅敦眼中看出了他的疑惑，不禁嘴角輕輕抽動，冷笑了出來，「怎麼回事？梅興林沒有告訴你麼？他不敢說麼？」
「父親只告訴我，你與大哥和太太的死大有牽連，說不定就是殺人真凶，可是卻並未說明你為何會這樣做。」梅敦驚得連青兒直喚梅興林的名姓也未察覺。
「哼……對，我是殺人真凶，欠了我命的，都必須還給我！南子與蘇青主勾搭成奸，欲將我誘至留芳苑成全蘇青主的好事卻被我得了先機。梅敬對我早有不軌，我引他去了留芳苑讓他與南子撞個正著，兩人一個干柴一個烈火被我趁機毒殺！梅雲氏更是與我仇深似海……」
青兒說得咬牙切齒，梅敦卻不願听，忙叫道︰「不要說了，我只問你，為何要連害兩條人命？難道就因為大哥曾經對你欲行非禮，太太回護于他，你就要殺人？」
青兒也喊道︰「這命債是如何欠下的，梅興林他清楚，你何不去問他，看他敢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