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夜色中,兩輛馬車前後而行,片刻後融入黑暗,再也看不見行跡。
「世子,抓回邱三等人,多虧了你。」青兒挑開馬車的簾子,回望來處沖天的火光,不著悲喜。
杜孟愷一早從看不下去凌遲的馮都尉那里,知道了青兒今天的作為,驚嘆之余,不知該視她為妖,還是怕她狠毒,頗有些敬而遠之的意思。「那日因為誤會,叫姑娘受了委屈,我不過是將功折罪罷了。」
杜孟愷自認也算有幾分見識,經過一些個風浪,但是青兒這樣的人,還是大大的超出了他的想象。說她剛烈吧,她能忍下夜芳樓之辱,換做尋常女子,或是死或是從,斷沒有能隱忍以待時機到青兒這個地步的。說她殘忍吧,她能不遷怒于夜芳樓的陳媽媽等人,甚至讓蘇青主想辦法為她償了身價銀子!說她良善吧,她卻連殺三人,面不改色!杜孟愷怎能不心驚,他無法想象這世上竟然有這樣冷血無情心狠手辣殺人如草芥的女子!不禁暗暗感嘆,可見真真的是最毒婦人心了。
更叫人稱奇的是,若是旁人,滿心仇恨,必是整日間做出個苦大仇深冷若冰霜的模樣;可是青兒,平素看她與旁人無異,走在路上也不過是個貌美的小女子罷了,誰能想到她笑語嫣然背後,竟然是如此的……杜孟愷只覺得世間形容毒辣殘酷的詞語全用在青兒身上都不夠。那邱三的聲聲慘叫,讓人不寒而栗,這下手的人卻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這人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竟然可以如此的鐵石心腸?
青兒的殘忍叫杜孟愷有些膽寒,再看蘇青主的時候,眼中便流露出佩服的神色來。青兒這樣的人固然世上少有,可是蘇青主這樣的青年才俊風流公子卻能夠在眼睜睜看著青兒殺人之後,眼里依然是柔情蜜意,這簡直比青兒的存在更叫人匪夷所思!
這兩個人,真的是人麼?杜孟愷同馮都尉一樣,都在後怕。當日若是馮都尉殺了青兒,蘇青主按圖索驥找上門來,難保邱三的今日便不是自己的明朝。什麼王法律條,這兩個人根本不顧的。
相比杜孟愷的表面沉著,青兒倒是真的一派輕松,她見杜孟愷看她的目光中帶著疑問,笑道︰「世子是想問什麼麼?」
杜孟愷被青兒點名,自然不好說自己想問「你到底是人是妖」,信口說道︰「我只奇怪,姑娘為何不留了那邱三的性命,日後好指證真凶呢?」
「啊?」青兒對于杜孟愷的問題感到很稀奇,不禁笑了,「指正真凶?我卻沒有想過。青主,你可覺得我莽撞了?」
蘇青主想了想方才說道︰「世子所言,也有道理。換了旁人只怕也會這麼做。不過你如此行事,我猜除了報仇泄恨外,也是不願意留著邱三以免夜長夢多。邱三那樣的人,蛇鼠兩端,狡詐百出,留著他稍有不慎反而危及自身。更何況,若是留下,他定會認為我們留他有用,定會以真凶的線索相要挾,咱們沒必要與那等小人做交易。」
青兒點頭,對杜孟愷繼續解釋道︰「我報仇要的是血債血償,不是老爺過堂。只要我自己查準了,沒有冤枉誰便好,不必他邱三為證。我任大哥少年英俠卻被他給害死,我斷難容邱三繼續苟活。」
「你們就不怕線索斷了麼?」杜孟愷又問。
蘇青主道︰「真凶要尋,任俠的仇也要報。青兒她選了先為任俠報仇雪恨,我自無二話。何況邱三也留下了線索,順藤模瓜也好,守株待兔也好,總有叫那人得了果報的一日。」
青兒看著蘇青主,笑得很溫婉,也很舒心。她心中所想,蘇青主都盡數明白,便是不能全然明白,也會理解尊重,能與這樣的人為伴,是多麼大的福氣。
杜孟愷作為皇族一員,講究的是王道律法,自己可以偶有特例,卻覺得天下百姓不可違反。對于蘇青主和青兒不受律法藩籬所束縛的想法,杜孟愷難以理解,也不能認同。想開口勸又覺得沒有必要,一時沒了話頭。所幸外面馮都尉放慢了車速,提醒他兩邊不同路了。
「青兒姑娘,昔日的一些誤會,希望今夜過後……」
不等杜孟愷說完,青兒便誠懇的說道︰「今日之後,往事絕不重提,我與世子也素未相識。」平心而論,青兒對杜孟愷的觀感不錯。身為世子卻用情專一,毫無貴冑子弟的驕橫跋扈,尤其是對于追凶一事,可謂是盡心盡力。昔日的一場誤會,不是存心加害,自己又沒有真的被殺,青兒不想沒事找事給自己樹強敵。
「念恩,我希望你日後也不要再去尋她。她比不得你自在,我也比不得青主逍遙。」杜孟愷的語氣里有憂傷的意味。為了留住念恩,想來頂了不少的壓力。
「願遵世子之意,但我有一句話,希望世子轉告念恩︰不管什麼時候,都有些人希望她好。」青兒說完,對杜孟愷笑了笑,而目光卻最終與蘇青主交匯在了一起。這話是當年蘇青主借蘇七之口說與青兒的,與他二人另有一番深意在。
看著蘇青主與青兒並肩離去,他扶著她上了馬車,又目送馬車駛入夜色,杜孟愷的心里忽然涌出許多的羨慕起來。羨慕蘇青主可以陪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完成她的報復;羨慕蘇青主可以讓青兒無所顧忌,肆意行事;羨慕蘇青主可以功名利祿舉重若輕,淡淡放下。「願你二人一路同行,切莫辜負我今日的襄助。」
「世子,為什麼不告訴蘇青主京城鬼是誰?」馮都尉忍了許久,終于找到了機會問。
「也許查不到對他們更好。」言畢,杜孟愷揮手讓一個侍衛與他換了馬,自己騎了上去,揚鞭策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