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畔的男人再沒開口,也沒什麼動作了。年輕時在宮中乳過小時的永定王,也是穆太後身邊的心月復人。永定王成年被開府賜宅後,她便隨了過來,一直到現在。霍世鈞小時,有次頑皮爬上王府前堂衍慶堂高達數丈的獸脊房梁之上,因上頭琉璃瓦滑腳,一時踩空溜了下來,屋宇下的下人們驚呆沒反應過來時,被正尋了過來的顧嬤嬤看見,奮不顧身沖上去接住,結果小世子安然無恙,她卻折斷了一雙臂骨,養了大半年才好,到現在陰雨天時還會酸脹。經此闔府上下無人對她不敬。葉王妃就不用說了,連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霍熙玉,在她面前也要收斂幾分。
顧嬤嬤現在親自起早來喚一對新人,是有兩件事。第一是要喚醒他們去拜宗廟。
皇族子弟成婚次日,五更末準點,先去皇城宮門前左的宗廟祭拜先祖,再入頤寧宮拜謝,回來時才到府中上房拜會長輩親眷,這是多年一直延承下來的規矩。顧嬤嬤自然重視,親自來喚世子與世子妃。除了這個,第二便是要驗收元帕。
這也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顧嬤嬤自然相信薛家女兒,她也听聞過薛笠,所以對這新進門的世子妃有天然的好感。但既然是規矩,還是要過一下的好。
善水被這第二輪的叩門聲驚醒,動了下手腳,極力睜開惺忪黏膩的眼皮,腦子一時還有點迷糊。其實從闔眼到現在,也不過寥寥三四個鐘頭而已。這對從前在薛家時每晚必定睡滿十個小時的她來說實在是種折磨。等她終于清醒過來睜開了眼楮,冷不丁卻看到一個赤著上身的陌生男人正朝著自己側臥,兩眼炯炯有神地盯著她,頓時嚇了一跳,與他呆呆對視了幾秒,腦子里這才反應過來。
這里是永定王府,對面這個一大早醒來便盯著她看的陌生男人就是她的新婚丈夫。
她非常不習慣這種近距離的一早對視,況且門外叩門聲又起了第三波,听到一個有點蒼老的婦人聲音威嚴地響起︰「世子,世子妃,該起身了!五更祭祖是樁大事,耽誤不得!」
善水一骨碌爬了起來,低頭去找自己的衣衫。
她現在身上還只那件紅衫和後來穿回的褻褲,肚兜自昨晚月兌下後便沒穿回去。現在自然先要穿上。找了一圈,才發現在榻尾的被衾下露出一角。因顏色都是大紅,燭火又隔了帳幔透進來,起先看不大清楚。
善水忙彎腰伸手過去抽,不想卻抽不動,掀開被衾,見正被他的一只大腳壓住。
善水再抽,還是抽不出來,回頭看他,見他兩手交在了後腦,神色悠閑地看著自己,眼楮里居然仿似帶了絲笑意。
昨夜遭了不痛快,今早這麼早又被吵醒,他居然沒有起床氣,看起來心情居然還不錯的樣子。善水對此略微驚訝,可也沒心情與他調笑。這肚兜是貼身之物,雖然自己費了不少功夫才刺繡出來,本是準備給與張若松的那個新婚之夜的。現在被他這只大腳板這樣壓過,她是決計不會再穿了,等過後偷偷丟掉便是。
善水放開了手,繞過他一雙大劈的腿,從榻尾爬了下去,到了放置自己內衣的箱櫥前,改拿另件。
到這里這麼多年,雖然也被養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但一些基本的事情她還是習慣自己做,不至于連自己內衣放哪里都不清楚要等著丫頭進來伺候。
善水看中一件杏色肚兜,伸手正要去拿,忽覺有個黑影靠近,他已過來,把那件原先被他壓住的肚兜往她手上一丟,一雙手也從後扶上了她的腰月復,極是自然,仿佛他們本就該這樣。
善水渾身一僵,覺到身後男人已經貼了上來,竟低頭俯到她耳畔,壓低了聲道︰「嬤嬤來收那東西了。你沒有,可想好了怎麼辦?」說話時,一股微熱的氣息拂灑在她的耳畔,令她半邊頭頸頓時又起一層細皮疙瘩。
善水勉強回頭,見他正似笑非笑望著自己。許是大早剛起身,又背了燭火光瞧不清楚的緣故,眼楮里的那種幽涼竟也似消了去,多幾分懶洋洋的慵色。
善水不由自主再次看了眼那張小手桌上的帕子。
霍世鈞順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要是你說一聲,我不妨也可以幫你過關……」
他的臂從後微微收緊,一只手掌已經插-入她略松的衣襟口,包覆住一團盈乳,慢慢摩挲,聲音也越發低沉喑啞起來,「雖趕了些,只叫她們再等片刻也是無妨……」
「世子,世子妃!該起身了!」
里頭的這一對昨夜就算折騰得再狠,在這般催魂的呼喚聲中必定也早醒了。顧嬤嬤也听說過新娘容色出眾,現在遲遲不應,莫非竟是世子早起貪歡還纏住世子妃不放?
王府里內房的門夜間從來不會閂,門廊側的門房通夜有人值守,一推便能入。但沒里頭的小金鑼傳喚,下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擅自入內的。
顧嬤嬤再喚一聲。聲音更大,眉頭也皺得更緊。
善水掙扎了下,壓低聲道︰「人都要進來了。快放開我!」
身後抱住她的男人倒也沒再用強,順了她的力氣撒開臂。只是見她只顧低頭匆忙整理被他方才挑得散開的衣襟,倒是略微有些驚訝。
善水理好衣襟,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疾步到了床邊,拿起懸在床架邊的小錘,輕擊那面小金鑼。
顧嬤嬤一听到鑼聲,立刻便推門,帶著身後伺候的丫頭侍女們魚貫而入,一轉過那道遮擋視線的四季屏風,便看到世子渾身上下只著了條褲子呆站在床頭邊那架雕紅漆的壁櫥前,世子妃倒是衣衫整齊地並手坐于榻上,安靜地微微垂首,听見腳步聲,抬起一張帶著羞澀微笑的臉。顧嬤嬤一個對眼,見一張鮮艷如花的臉,心中已是暗自喝彩一聲。
她是個老人精兒,一雙眼厲害得很。剛還懷疑這兩位在里頭胡天胡帝所以不喚人,現在各掃一眼,覺著不像。可再看一眼,又覺這新房里剛才必定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醞釀過,倒是有些猜不透了,微咳一聲,徑直到了那紅漆盤子前用身子擋住身後丫頭們的眼楮,伸手略翻了下里頭帕子,瞧見一朵暗紅的血漬,指尖略模,已是干了,邊上微有黏膩,曉得是沒錯了,心中滿意,收了起來。
霍世鈞看得分明,目瞪口呆。
顧嬤嬤收了帕子,抬頭見霍世鈞在發呆,道︰「方才怎的半天都不應?還站著發什麼愣?趕緊的,耽誤了宗廟時辰可是大事!」看一眼含羞的善水,喚了聲世子妃,又親自去挑亮些喜燭燈火,指揮白筠等人伺候梳洗。
那邊廂善水已經起身被服侍著洗漱,霍世鈞盯著她側影片刻,見她神色平靜,連眼角風也未掃向自己。听見顧嬤嬤的抱怨,這才壓下心里的郁懣,唔了一聲往相連的淨房去。
今日要拜祭祖廟,拜謝太後和諸多親族長輩,著裝自然也馬虎不得。善水被一群丫頭侍女們圍著淨面上妝梳頭穿衣,屋子里人雖多,卻寂寂無聲,連侍女們走路的腳步聲也幾乎靜不可聞,只有一溜鎏銀掐絲琺瑯首飾盒子里的簪環被撥動時發出的輕微叮咚之聲。等她著了一身世子妃的朝服站定,瞧見另頭的霍世鈞也已是被服侍著整好了裝。世子品級的蟒袍,被他寬肩長腿撐得挺拔無比。只可惜臉色有些陰沉,不大好看,不過正與這屋子里的沉悶氣氛堪配。仿佛覺到她在看他,立刻轉過來四目相對,一陣 里啪啦的四濺火星子。
善水若無其事收回目光,吃了幾個湯圓和半盞百合蓮子羹,擦拭了唇,白筠又替她略微補了點胭脂。顧嬤嬤一聲令下,侍女們簇擁之中,新任世子妃便跟著虎虎大步在前的世子出了屋,往皇城東前的宗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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