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36章
霍世鈞怒氣沖沖一走,善水胃口也被他敗了個光,把碗里的粥扒拉完便起身回房,心里頭也不是沒有悶氣。
她覺得自己其實挺冤的。
這男人現在對她有點興趣,她又不是笨蛋,自然看得出來。問題是這興趣就只限于床上運動,還是復合型野獸的那種,弄得她現在像是得了**恐懼癥,說有心理陰影都不為過了。床上是野獸,下了床就更別指望如何,拽七拽八完全一副大爺派頭。善水擔保,她要是不讓他睡別的女人,他一定會責她性妒。現在她樂意,他卻又不樂意了,大約是嫌她對他不上心,這是男人的通病啊……但是心這種事,從來都是相互的。善水知道自己的心其實比針眼還小。她要是真愛上了個男人,那男人一邊和她靈肉合一,一邊又和別的女人肉肉合一,她不敢保證自己到最後會干出什麼事說不定會學霍熙玉,拿刀去毀人的臉但這太沒教養了,所以還是該干嘛干嘛,省去那拈酸吃醋的心才好。
善水一路怨念地回了屋,覺得身上不干淨,黏黏膩膩地挺難受,正想叫人送水進來再洗洗,青蓮堂那邊來了個傳話的小丫頭,跑得還氣喘吁吁,這在什麼都講究四平八穩的王府里頭便有點不常見了。只听她喘著道︰「宮里來了人,長福公主不好……王妃公主都要入宮探望,叫世子妃也趕緊收拾下一道去!」
那丫頭傳完了話,便一溜煙地去了。
善水吃驚,不敢怠慢,白筠等人也忙從衣櫃里取出大服,幫著換了起來。善水匆匆趕去與王妃匯合,登上輛大馬車,幾人便往皇宮疾行而去。
長福公主是關雎宮李妃所生的女兒,今年十二,天性活潑,自小胃口便好,人長得挺胖的。因景佑帝子女不多,所以也頗得聖眷。與霍熙玉是帕交,她從前入宮若被留宿,便都與這長福公主同寢。
善水隨了王妃匆匆入宮,趕到關雎宮長福所住的東偏殿,里頭太監宮女個個神色凝重,也沒加以通報,徑直便入了寢殿。見李妃正被穆夫人扶住,滿面淚痕雙目紅腫。小姑娘躺在一張大床上,身上著件寬衣,整個人像只蝦米般地蜷縮成一團,披頭散發面如金紙,瞧著奄奄一息,仿佛連哼的力氣都沒了。張青與兩個院判及五六個御醫,正圍在公主榻前會診,臉色十分凝重,有幾人面上甚至已經現出略微驚惶之色。
「長福!」
霍熙玉被她樣子嚇到,叫了一聲要往榻上撲去,被正站她身側的善水一把扯住,低聲道︰「你過去也沒用!別擾了他們!」
霍熙玉心慌意亂,一時失了主意,被善水推著坐到了一張椅上,怔怔發呆。那邊葉王妃已經到了李妃邊上,勸慰她幾句,低聲向穆夫人打听病情。善水豎著耳朵听,這才明白了些。
原來長福這月復痛始于兩天之前。那日在李妃處用過晚膳後,回去在園中打秋千,沒多久,忽然便月復痛如絞。急召太醫來看,湯藥針灸,並無大效,疼痛仍是時斷時續,越發厲害,昨夜竟鬧了一整夜,體熱嘔吐,整個關雎宮的人都沒睡,連皇帝也陪了半夜,一早因早朝,這才匆匆離去。不過十幾歲的小姑娘,嬌生慣養的金枝玉葉,哪里挨得住這樣的疼痛折磨?兩天下來,命便去了大半條。
善水到了沒一會兒,長公主也匆匆趕到了,安慰幾句李妃,沖著張青斥道︰「你們太醫院的人都是干什麼用的!這都多久了,長福不但沒好,反更損了!真有個不妥,當心吃飯的家伙!」
長公主剛斥完,躺在榻上的小姑娘忽然抱住小月復,額頭迸出層層冷汗,眼楮向上泛白,痛苦哼嚷了一句︰「母妃……」人抽搐幾下,竟暈厥了過去。[]
「我兒……」
李妃撲到了榻上握住長福的手,觸手冰涼一片,頓時心痛如絞,恨不能自己代受才好。
張青額頭也是沁出了冷汗,喝了一聲「讓開」,驅散了圍攏而來的人,命人將暈厥的長福放平攤開手腳,迅速取了銀針,分別刺入足三里、曲池、天樞,復又刺耳後神門,間歇捻針,過了片刻,長福喉嚨里微微咯了一聲,眼皮微翕,總算是醒了過來,滿面冷汗,懨懨望向自己母親,氣若游絲道︰「疼……」
李妃肝腸寸斷,泣不成聲。
善水對李妃母女印象不錯,見此情景,心中也是惻然。長福月復痛這麼久,太醫院會診竟也無用。到底是得了什麼急癥?
長公主怒道︰「張青,你是太醫院院使,長福到底患了何癥?若是有個不測,你也休想好過!還有你們!」手指點著一個個面如土色的太醫院醫官,「都別想好過!」
「吵什麼!你吵吵,長福就能好了?」
正此時,寢殿入口傳來一聲威嚴話聲,珠簾響處,穆太後正被人扶著,與皇後一道過來了。
長公主忙收了嘴,與眾人迎了上去。
穆太後眉頭緊鎖,徑直到了榻前,看一眼長福,目光掃向張青,道︰「張青,你是太醫院頭把手,听說昨夜也在這熬了一宿,你倒是說說,我這孫女到底如何了?」
張家世代行醫,張青幼承庭訓,醫道高深,長福到底什麼病癥,他心中自然清楚,只是無可奈何而已。到了此時,只能坦誠,道︰「公主右月復腫硬,按之則痛。腿屈不伸,汗出惡寒,所患乃是腸癰。」
此言一出,除了那幾個太醫,四下旁人俱靜,善水也是心驚。
這腸癰,其實就是闌尾炎。在現代自然沒什麼,小手術一個。但在古代,罹患此癥的,十有□最後死于腸爛並發癥,幾乎就是一種不治之癥。
「腸癰者,皆濕熱瘀血流于小腸而成。公主應是平日進食厚味飲食不調,以致脾胃受損,胃腸不利,氣機壅塞導致血敗肉腐而成癰膿。下官本想用湯藥針灸通調,散瘀消腫,如今看來,公主病勢洶洶……」
張青看一眼奄奄一息的長福,低頭不語。
「到底怎樣!」
穆太後猛地一頓手中龍頭拐杖,焦躁道。
張青一咬牙,跪地道︰「臣無能!腸癰不治,便會化膿,待膿汁從臍部溢出……」
「長福!我的兒!」
李妃哀哭一聲,人已站立不住,搖搖晃晃要暈過去,被穆夫人和葉王妃等人趕忙扶住,寢殿里一陣慌亂。
腸癰不治,穆太後自然清楚,心中卻不肯接受,顫聲道︰「難道竟真沒有別的救治之法?」
「張大人!下官從前曾與令郎探討過此癥,曾听令郎提,若是病急藥石針灸無效,還可破月復除疾,如今公主病急,何不一試?」
一邊陪著跪下的嚴御醫終于忍不住,小聲說道。
這話一出,頓時驚住了所有人,連善水也是十分驚訝。她知道張若松自小精研醫術,且並不盲從先賢,于藥理處方時常有自己的獨到見解,沒想到的是,他竟還有這樣驚世駭俗的想法。
張青臉色微變,忙道︰「那不過是他年輕氣盛,隨口妄言而已,萬萬不可信。」
穆太後想起那日在長春閣見到的那少年,尚出神之時,被長福的微弱□之聲驚醒,坐到她身側去,伸手撫了下她掛滿冷汗的額頭,沉吟片刻,立刻下了決心,道︰「把張家兒子傳來,快!」
張青無法,只好閉口,邊上那些個醫官卻齊齊松了口氣。
長福公主若是僥幸能治,大家自然都好。若是不治,到時論罪,張家父子第一,他們的擔責便輕許多。
~~
張青接連日夜在宮中未回,太醫院里但凡有品級的醫官都被齊齊召走,張若松自然知道必定是宮中有人重病。心中記掛,一早在太醫院藥房里做事也無心,正听著邊上兩個副使低聲議論到底是什麼人得了什麼病,忽聞內宮急傳,心中疑惑,領命趕了過去,等被太監急匆匆帶入關雎宮,這才知道了原委。
張若松剛才一入這間寢殿,于紛擾眾人之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善水。見她投向自己的目光帶了絲關切,心中一暖。等听穆太後問完話,立刻凝神。看一眼自己父親,他目光存了阻攔之意。再看一眼那榻上女孩,奄奄一息。躊躇片刻,終究還是醫者心佔了上風,道︰「病若結于內,針藥不及,自古便有醫賢施以刳割之術。《列子》記扁鵲治魯公扈、《抱樸子》言張仲景探胸納藥餅。我自小便心向往之,故而大膽研習。從前確實與嚴大人偶然提及過,與我父親也曾探討議論過。」
穆太後急忙又追問︰「長福這腸癰,到底該如何?」
張若松道︰「我父親剛才所言並無錯。公主病勢迅猛,尋常湯藥針灸怕難奏效,再耽擱下去,只怕不測,唯有破月復除去腸穢。」
長公主因前次對他印象不佳,此時忍不住,臉色發白道︰「胡說八道!這破了肚子,便是好人也要送命!再說那不得活活疼死!」
張若松神色自若,直視著穆太後道︰「太後,我與我父親一道,曾研過一種名為醉劑,以曼陀羅花為主,配以別藥所得。我自己曾試喝過,飲後失去知覺,刀割不痛,次日藥效過後,自己便轉醒。所以長公主所言的疼痛倒在其次。我不敢隱瞞,直話直說。公主這腸癰,若不破月復,再挨數日旁癥並發,必定無救。若破月復,我不敢保證一定痊愈,但機會還是有的。」
寬大的寢殿里,不下十數人,卻寂寂無聲。穆太後皺眉,沉吟不語,李妃呆若木雞,皇後與穆夫人葉王妃等人都是面露驚駭之色。而長福的□,已經弱得幾乎覺察不到了。
「罷了!既已到這地步,只能一搏!」穆太後畢竟非一般人,很快便下了決心,抬頭望向張若松,再看一眼張青,遲疑了下,又道︰「這破月復執刀的,不知是你兩父子的誰?」
張青面如土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作為太醫,該如何給皇家之人下大小方劑,這是一門不易拿捏的功夫,但求的就是個「穩」字。張青作為太醫院資深人士,深諳其道。今天遇到長福公主這病,按照尋常法子極力救治,最後不治,皇家之人遷怒,最多也就將他革職,罪不至殺頭。但是現在兒子這樣應承下來了。若是成功,那自然萬幸,但若同樣不治死于刀下,則罪名完全不同了。他自己倒無所謂,再搭上這個兒子的命,那才是他最懼之事。
只是現在,已經晚了……
張若松道︰「由我執刀。只是有一事須先言明,更不敢欺瞞太後。我從前只替病猴割皮解肌、訣脈結筋,去過腐脾爛腸,最後縫合刀口,人身卻從未試過。」
說實話,穆太後對這個少年先前還是不太放心,寧可執刀之人是張青。但是到了現在,看他這樣坦蕩無懼,沒來由地竟也像得了不少信心,沉吟片刻,點頭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只管放手便是。需要什麼,立刻吩咐下來,越快越好,我見不得我孫女遭這樣的罪。」
張若松應了下來。
穆太後一錘定音,立刻一邊派人去告知皇帝,一邊令大太監領太醫院的人全力配合。張若松令閑雜人等都出去。
善水心跳得厲害,實在是被張若松的大膽舉動給驚住了。看一眼正指揮人準備各色物件的張若松,見他背影忙碌,卻有條不紊,忽然又覺得放心不少,見身邊的霍熙玉還坐在那里兩眼發直,拉起她便隨葉王妃等人出去。自然不敢出宮,一干人全聚到了李妃的寢宮之中,坐立不安地等著結果。
這一等,轉眼就等到了下午,晌飯也是在關雎宮用的。李妃坐立不安,數次派人過去查探,都說里頭還沒消息出來,倒是皇上領了幾個皇子和世子正在外面候著。心中實在按捺不住,最後一次要親自去時,被穆太後怒喝了一聲︰「生死有命。你給我老實坐著等罷!」李妃這才坐下,默默垂淚。
善水嘆了口氣,眼楮落在牆角的那架時漏上,默默等著。終于,忽然听見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穆太後身邊的丁嬤嬤一臉欣喜地過來,笑道︰「大喜!大喜!出來了!公主平安!已經上了藥膏,叫細心護理吃藥,半月便可下地。只是那藥性還沒過,仍睡著沒醒。等到晚間,便會醒來!」
眾人都是松了口氣。李妃念了句佛,人便軟軟倒了下去,被人急忙架住了。
太後臉上終于露出了絲笑,道︰「我這雙眼,從未看錯過人。果然。」
長福公主終于平安,這時刻也不好過去探望,眾人再安撫了李妃幾句,探听些消息,漸漸便都散了各自出宮。
善水隨了葉王妃回府。坐馬車上時,她也是面上帶笑,嘆道︰「竟會有這樣的膽量與神技!這張家的兒子,年紀雖輕,卻真當不同一般。」
善水心中只覺與有榮焉。
一邊的霍熙玉現在已經回過了神兒,瞥一眼善水,撇了下嘴,道︰「娘,你不曉得那個人,他是個怪人。先前你們還在太後跟前時,我溜過去看了下,正遇到皇上和哥哥們在跟他說話。皇上問他要什麼賞,你猜他說什麼?」見王妃與善水都望過來,賣了個關子,咳嗽一聲,壓低喉學著男人聲調,這才說︰「今日之事,實在以僥幸居多。若松不求別的。只是一直以來,想要繪出一副人體五髒六腑圖,只苦于沒有可供研習的人體,而猿猴之屬,終究與人有異。皇上若真願賞,求賜一具大罪極刑後的尸身,則若松感激不盡。」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連張若松當時說話時的眉間神色也有幾分相像。
「娘,你說這人,他腦袋里想的究竟是什麼?升官發財都不要,居然要死人!也不怕觸了霉頭晦氣!」
霍熙玉呲了下牙,表示自己的不解和鄙視。
葉王妃打了個冷戰,說不出話來。
善水微微一笑,低下頭去,一語不發。
~~~
善水回了王府後沒多久,霍世鈞便也回了,他入房的時候,善水正剛換下正服。
因為早上最後為她到底去不去興慶府,兩人剛鬧得不歡而散,善水現在乍見到他,心里其實還是有些惴惴,就怕他再生事。瞧他現在的臉色,雖然有點看不出喜怒,但應該並無繼續為難的意思,這才稍稍放心,朝他勉強笑了下,道︰「今天出了這事……你可還走?」
霍世鈞唔了一聲,道︰「所幸平安了。那邊事急,我已辭過皇上,等下就走。」
善水暗吁口氣。因有早上的經驗,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輕松之色,只低眉斂目地道︰「那……我隨你一道去跟娘辭行?」
霍世鈞微微眯起眼,盯了她一下,也沒應,只忽然轉身往青蓮堂去。善水急忙跟了上去。
王妃與霍熙玉顧嬤嬤等人正在等他。一番辭別過後,霍世鈞徑直道︰「那兩個丫頭,不用跟過來了。」
采春與問薇正都在跟前,原本見世子進來,臉上都是紅雲暗燒,心怦怦直跳。見世子竟忽然說這話,連眼楮都沒掃向自己一下,臉色微變。
王妃一怔。顧嬤嬤已是道︰「這怎麼行?你一人在外,身邊怎能沒個人照應?」
霍世鈞道︰「興慶府那邊事急,我路上要緊趕,帶了人反倒不便。」
顧嬤嬤道︰「無妨。那就兩個都隨你的行李走。」
霍世鈞略微皺眉,道︰「不必了,粗使丫頭,那邊的節度使府邸里多的是,不缺這一兩個。」
「我就說麼,這樣的兩個人,哥哥哪里會看上!不用去好了!」霍熙玉已經嚷了出來。
采春問薇臉色更是難看,一陣紅一陣白,慢慢低下了頭。
顧嬤嬤還待再開口,霍世鈞已轉身,朝著霍熙玉招了下手。等她到了跟前,道︰「哥哥前次跟你說過的話,你都要牢牢記著,听見了沒?別以為我走了,就沒人可以管你了。」
霍熙玉嘴巴一扁,眼圈便有些泛紅了,道︰「哥哥,你早些回來,我等著你帶我去玩呢!」
霍世鈞伸手,揉了下她頭發,面上露出今天回王府後的第一絲笑,道︰「你乖乖听話。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
霍熙玉嗚嗚點頭。霍世鈞這才到王妃面前,恭謹行了個禮,道︰「隨行之人都在外面等著了,兒子這就去了,母親不必相送。」
葉王妃忍住心中離別愁緒,點頭勉強笑道︰「你自己在外,要多小心。娘在菩薩面前會日日替你祝禱。」
霍世鈞道了聲謝,轉過身來,朝向了善水。
善水剛才只恨不得他快些走才好,現在卻像被這一幕離別所染,心里竟也略有了絲悵惘。見他轉身了,以為要和自己說話,便慢慢看過去,兩人四目相對。
「我走了。」
他不過朝她淡淡道了這樣一句,便就大步而去,腳步聲很快消失在了青蓮堂外的白石甬道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7804955、小麥今年豐收、2939015、yy投雷。
大家,抱歉今天更晚了,然後也沒打包成,計劃趕不上變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