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靜,只剩風刮過的獵獵響聲。
鐘一白死死盯著霍世瑜,仿佛不認識他一樣。等確定自己听到的從他口中出來的話,他的一張臉迅速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翳。
「皇上,你說什麼?」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質疑和不滿。
霍世瑜轉向他,淡淡道︰「朕讓他們走。」
鐘一白勃然大怒。
「這些人不能走!」
他怒睜著眼,幾乎是嘶聲力竭地吼了一聲。
霍世瑜置若罔聞,一動不動。
善水的後背已經被汗濕透,緊緊地貼著衣裳。她飛快望了霍世瑜一眼,轉身上了馬車。清醒了過來的薛英自己親自駕車,馬匹剛剛抬蹄,鐘一白揚手,張琦略一猶豫,還是帶了士兵圍了上來。
「今日放走容易,他日只怕皇上悔之晚矣!老臣一片忠肝赤膽,拼著忤逆之名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皇上日後後悔!來人,給我把他們都帶走!」
鐘一白陰沉著臉,厲聲喝道。
與此同時,霍世瑜帶來的數百禁軍士兵也慢慢圍了上來。
霍世瑜下巴微微抬起,目光掃過對面的張琦和那群士兵,「你們竟敢抗命不成?」
汗滴從張琦的額頭不停冒出,他握刀的手也微微發抖,但在身後鐘一白的威懾之下,一雙腳卻邁不開半分。他也心知肚明,現在他面前的這個皇帝,就是鐘家一手扶植出來的,現在成事了,鐘家想要繼續操控,這個皇帝卻急著渴望擺月兌鐘家的掌控。今天的這一場沖突,不過就是這場由來已久的暗戰的爆發,只不過自己倒霉,正好撞到了槍口上。
該怎麼選擇,這是一個天大的難題。鐘家本來權勢燻天,只是自從戰事爆發,大元失了洛京,最後節節敗退到金京之後,不論朝野還是民間,對于掌著大元多半兵力卻指揮不力的鐘家子弟便頗多怨詞。百官雖不敢明面彈劾,民間卻有了「鐘家倒,天下好」的童謠,鐘一白漸漸也露出了顧此失彼左支右絀的頹勢。他繼續效忠老東家的話,對方是皇帝,而且今天顯然是有備而來,人數明顯壓過自己,萬一青出于藍,自己就跟著玩完。但現在臨陣倒戈的話,他又不敢篤定這個年輕皇帝一定能操勝券。
霍世瑜倚仗的,是皇族霍姓諸侯和以他岳家楊彥為首的前些年慢慢扶持起來的新興勢力,鐘家雖然已經開始沒落,但百年門閥,又豈是說奪就奪得掉的?
「再不讓開,一律以謀逆論罪!」
霍世瑜喝了一聲。張琦一震,頭慢慢地低了下去,不由自主地正要往邊上退,忽然听見身後鐘一白道︰「這樣不認主的狗,養著何用!」還沒反應過來,被鐘一白身側的一個士兵一刀入了後心,當場斃命。
鐘一白盯著霍世瑜,蒼老的一張臉上,漸漸浮出一絲莫測的笑。
「皇上,你果然成器了。剛前些天,你怪我阻攔你北上,申飭你的長母舅用兵不利的余音還未落,今日便又這樣自作主張。你是皇上,你的主張若利于社稷家國,老臣自然听命。偏偏你行事諸多不妥,事關國事,便無兒戲,老臣豈能坐看你一錯再錯?咱們這就回去了,好好說道說道。」說罷擊掌數下,兩側密林之中應聲涌出黑壓壓的士兵,竟是事先埋伏好了的。
「皇上,老臣防你這樣,這才預先作了安排。本是盼著是老臣估錯,不想竟真如我所料……」鐘一白的口氣,似是痛心,又似痛恨。[]
「皇上,請吧。」
最後,他這樣冷冷道。
霍世瑜臉色微變,手已經下意識地按上了腰間的劍柄。
正這時,遠處一陣呼嘯之聲,眾人循聲望去,見一大片人馬正從肅城方向過來。
「皇上,末將奉命前來听候調遣!」
與楊彥一道在前的肅城兵馬指揮使一身鎧甲,到了近前,飛身下馬,朝著霍世瑜下跪見禮。
霍世瑜慢慢呼出了一口氣。
楊彥下馬,朝著霍世瑜行過君臣禮後,看向臉色鐵青的鐘一白,大聲道︰「鐘閣老,你我同朝為官多年,我敬你三朝元老,凡事本該以你為先。只是你今日這樣公然忤逆皇上,弄出這逼宮舉動,就算你是皇上的長輩,也是大逆之罪,休怪我不念多年同僚之誼。來人,把這些膽敢對著皇上舉刀的叛將逆賊通通拿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舊勢力的敵對與決裂,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突然爆發。
「楊彥!老夫當年我立于朝堂之時,你還不知道待在哪里涼快!不過憑了裙帶之利,也敢這樣與老夫說話!老夫就在此處,誰敢過來!」
刀劍出鞘,寒意森森。兩邊的人虎視眈眈地對峙著,誰也沒有先跨出一步,卻又無時不準備著跨出攻擊對方的這一步。
小鴉兒被白筠緊緊摟在懷中,擠在了馬車車廂的角落。善水哄著生病還未痊愈,此刻因了難受而哼唧不停的兒子,在他耳邊低聲哼唱著童謠,安撫他入睡。小海星漸漸閉上眼楮安靜了下來,忽然卻又「哇」一聲地哭了出來,哭得嘶聲力竭、委屈無比。
哭聲傳了出去,仿佛驚醒了原本的靜峙,就在一場廝殺便要展開的時候,渡口鎮子方向的道路之上,忽然傳來了一陣疾馳的馬蹄之聲。
這馬蹄聲飛快,听到的人甚至還沒意識到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鎮口道路之上已經出現了一前一後兩騎的身影。
鋪滿夕陽余光的黃泥路上,在前的那人縱馬而來,仿佛迅雷般地靠近。馬上下來了一個男人。他一襲青衣,沒有絲毫停頓,朝著呆立不動的眾人大步而來,身影被夕陽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暗影。
他到了近前,在無數雙眼楮的注目之中,停了下來,朗聲說道︰「我是來接我妻子兒女的。」
他說完話,繼續朝著人群大步而來。
仿佛一把無形的劍,在他的身前劈開了一條道路。沒有人敢攔他,反而隨了他的步伐,飛快地後退。他就沿著這條兩邊刀槍林立的道路,一直走向停在最後面的那輛馬車。
鐘一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直到這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就要從他身邊過去,他才醒悟過來,厲聲喝道︰「霍世鈞,你竟還敢現身此地!因你之故,我大元與北蠻結怨至此,才有今日這樣的恥辱之痛!便是戮你十次百次,也難抵消你的滔天大罪!來人,給我把他抓起來!」
霍世鈞沒有停頓,繼續朝前而去。也沒有人應鐘一白的話。他鐵青著臉,狠狠踹了身邊一個校尉一腳。校尉被逼無奈,抖抖索索地朝著霍世鈞的背影舉起了刀。一陣利箭破空聲中,刀被一支越過他頭頂的箭簇射落在地。校尉駭而回頭,看見方才隨了霍世鈞而來的後騎此刻也停了下來,馬背上高坐一個手臂挽弓的魁偉男子。
這射箭的人,正是崔載。
崔載厲聲喝道︰「遵霍大將軍的言,我留你一條命,好教你知道,外敵當頭之時,你手上的刀劍該舉向何方!」
他聲音洪亮,便似炸開了一個焦雷,震得人便似耳膜鼓動。
一個,兩個……
沒有人下令,卻不知道是哪個帶的頭,士兵們本高舉著刀槍的手臂漸漸地垂了下來,將近千人,四下卻鴉雀無聲,只聞那輛馬車中斷斷續續的小兒啼哭嗚咽之聲。
霍世鈞到了霍世瑜面前,停下了腳步。
「他日你若也北上一道收復失地,我必定會為你讓出一條道路!」
他這樣說了一句,從他身畔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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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水已經听到了丈夫的聲音。他的話語,還有他熟悉的腳步聲。就連一直在哭鬧的小海星,仿似也感覺到了父親的到來,貼著母親的懷抱再次安靜了下來。
她幾乎已經無法呼吸了,听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壓住想要流淚的沖動,睜大了眼,盯著馬車的車門。
車門開了,霍世鈞探身進來,與她四目相對。
「柔兒,我來接你們了。」
他這樣說了一句,抱住早已向他撲了過去的小鴉兒。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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