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重生手記 118、威風

作者 ︰ 御井烹香

118、威風

良國公畢竟是權季青的老子,可說一手執掌了國公府內的生殺大權,權季青就有千般的本事,在自己父親跟前又能怎麼放肆?他沉默半晌,到底還是伸出手來,慢慢地說,「父親,就算這是我所作所為,您這樣做事,也還是小看了我。先不說左右手印一眼就能區分,這就是我做的,我會傻得拿自己的手印上一記嗎?」

他一邊說,一邊毫不猶疑,已經將手在印泥中一摁,干干脆脆地在冊子上留下了雙手十指紋路。用力之大,使紅泥透過麻紙也依然清晰可見,良國公翻過一面,又拿出那張原始證物,從反面對比。口中一邊淡淡地道,「我看,這就很像是你會做的事。你一向自負聰明,喜歡耍些小手段、小花招,這種明目張膽騙過所有人的把戲,你豈不是愛玩得很?」

權季青徐徐洗了手,這會正拿白布細細地揩著指尖殘紅,聞言也不禁一笑,「爹,你這是不是把那凶手想得太仔細了些。誰能料到二**竟如此冷靜從容,居然還在血跡未干時印出了一張手印,要知道稍帶片刻,屋內熱氣出來,不說手印本身會否融化變形,可指尖的細密紋路,肯定是融化不見。這真要是我,我會故布疑陣,自作聰明成這樣嗎?再說,我的身手你也是知道的,哪有那個本事來無影去無蹤的,暗中給立雪院送上這麼一份大禮啊?」

他語調和氣,好像只是在和良國公嘮嗑家常,「您與其來查我,倒不如查一查雲管事,我看這件事和我無關,和他的關系,倒是一點都不小。」

這麼軟軟和和的一句話,倒像是一把鋼刀,一下就戳到了良國公的心窩子里,他有些失措了,站起身不自覺道,「你」

兩父子像是要掂量清楚彼此的底細一般,雖只是眼神相對,但卻好似兩人拿著武器正不斷地彼此試探,權季青含著笑,良國公帶著疑兩邊這麼一對,倒是良國公要被動一些了。

「小雲子當時不在家。」半晌之後,良國公才蹦豆子一樣地迸出了這麼幾個字。「我打發他出去辦事,第二天過午才回的府……怎麼,你以為他是別人安插在我們府里的眼線,因著特別得我的寵,遇到什麼事,眾人都對他網開一面?」

「府里上下,是有些不好听的傳言。畢竟您也知道,雲管事從十多年前就追隨著您,到如今三四十歲年紀了,還是那樣清秀,和您又過從甚密,時常可以貼身服侍。」權季青怡然道,「不管大哥、二哥怎麼想,兒子心底卻明白,您是要成大事的人,哪會耽于美色呢。雲管事是自己有能耐,才得到您的寵愛。雖說平日里行跡有些可議之處,怕也是在為您辦事吧……既然當時他是被您派出去了,可見本身略無嫌疑,這件案子,倒還真成了懸案了。」

他東拉西扯,似乎句句都有所指,卻是句句都沒有說死。良國公悶哼了一聲,倒是對權季青多了幾分欣賞,「死小子,眼神還挺利……悠著點吧,家里有些事不該你們小輩管的,就不要多問多想。為人處事連這點分寸都把握不了,叫大人怎麼能對你放心?」

權季青眼楮一彎,「是您還要對嗎?要是眼神昏花了看不清,或者喊個心月復師爺來比對也行。听說您還問大理寺借了七八個刑名師爺,或者請動他們」

「去去去。」良國公笑罵,「才說你把握不了分寸,你就來現眼了不是?此案不是你的手筆,自然最好。」

他盯了權季青一眼,若有深意,「也是,要真是你,那你的能耐也就太大了……我倒是把你給看得太高了一點。」

這是赤/果/果的激將了,看來,良國公雖然明面上挑不出兒子什麼毛病,可心底懷疑未減,到末了,還是要激他一招……

權季青神色略黯,「您說我能耐不夠,我也分辨不出什麼來。畢竟我要出去自己做事,您又壓根不許。在家里幫忙,管多管少,還不是您說了算?您要扶植二哥上位,現在也是時機了。父親,索性就擇日給二哥正位,我也就少了個念想,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麼?倒勝似在此處被管頭管腳,還要挖空了心思,在您跟前表現。」

這是在光明正大地問他要權柄了……以退為進,倒是玩得不錯。

「你心里也清楚。」良國公慢慢地說,「你二哥閑雲野鶴的性子,要做這個國公爺,那太吃虧了。不說別的,就是皇上都未必願意答應。要立世子,始終是有阻礙的。你大哥三十多歲,才具也就是那樣了。你三哥一心要走武將軍功路子,還做著他金戈鐵馬、立馬漠南成就千秋功業的大夢,對權術一道沒有絲毫興趣。實際上現在家里能被列入考慮的,也就是你二哥和你了……從前是你年紀還小,家里對你的重視也還不夠,好,既然此事和沒有關系,足見你雖過分愛好陰謀,但心思還算純正。以後家里是不能再虧待你了……等過了年,你大哥從前管著的那些生意、家事,就交到你手上來做,也讓我看一看你的能力才具,究竟如何吧。」

一場驚風密雨劍拔弩張的審問,峰回路轉,到末了竟是如此收場,權季青終于露出喜色,他給良國公磕頭,「兒子謝父親提拔。」

良國公踢了他一腳,「去你的,和老子你還這麼客氣,滾吧,既然沒你的事,這件事你也別往里頭摻和了。」

等權季青起身要退出屋子時,他又叫住了四少爺,「前兒听你娘說,想給你屋里添幾個服侍人。被你給辭了,可有這事?」

見權季青頷首默認,國公爺有點煩躁。「這東西,不可無,不可貪。再美的女人,眼楮一閉不也都一樣?給你安排通房,是我的意思,你不要和我裝傻,也不能再犯傻了。等過了年,叔墨要成親了,安廬就剩你一個人住,收拾出幾間房來,收用兩個小丫頭吧。你既然有心上進,就不要被這件事絆住了腳步。」

權家這個規矩,可不是這一代才作興起來的。良國公能再幾兄弟中成功上位,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別看平時小輩們鬧得歡,他似乎一無所知,其實大事小事,都逃不過他和他的眼線,有他在,這府里的大弦兒就亂不了……

權季青雙眸微垂,略作沉吟,卻是出人意表,再搖了搖頭。

「沒成親前,我還是不收通房了。」他低聲說,「您別這樣看我,我不學二哥,還想著琴瑟和鳴夫唱婦隨爹,我眼光高,不慣委屈自己。那些個庸脂俗粉,入不了我的眼。」

究竟是眼光太高,還是心里已經有人,真個迷戀焦氏至無可自拔的地步,良國公一時還真拿不準︰季青性子偏激,認定的事還真難改。他要只是把焦氏視為仲白的一樣寶物,想要同謀奪世子位一樣,從他哥哥手里奪過來,還反倒還好了。一件物事,終究是有價錢的,他也不至于為了這麼一樣東西去拼命。

可要是情根深種,真是對焦氏用了情,那可就麻煩了……

「你二哥就算不能承繼世子之位,也依然是權家數代瑰寶。」良國公淡淡地道,「多的話,我也就不說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兩父子的關系,說是冷淡疏遠,其實在幾個兒子里,不論是從理智上,還是從感情上,良國公最為看重次子,乃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不說別的,只說竟能讓達貞珠入門,就可見他對次子的縱寵了。權季青眼神再黯,他低聲道,「我知道分寸的,爹,二哥待我,也著實不錯,我不是那樣不知好歹的人。」

良國公唇邊逸出一線笑意,竟似乎根本未被這一番說話打動,「什麼事,說不管用,我只看你怎麼做吧。」

權季青再施一禮,悶不吭聲退出屋子,竟是再也沒有回頭。良國公端坐案前,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的背影,半晌後,才沉聲喚人,「把李管事叫來說話。」

李管事很快就進了屋子,這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粗短身材、紫紅面膛,氣質很是粗獷,可一拱手一開腔,分明又是粗中有細。「老爺有事吩咐?」

「讓你去查的事,有結果了沒有?」良國公把手里的冊子翻得嘩啦啦亂響,「老雲這一兩年間,也就是和他的來往最多了吧?」

「倒是的確挺投緣的。」李管事從懷里掏出了個小冊子,「奴才查閱了留檔也不論動機理由,從去年元月開始,到今年元月,一年內兩人踫面足足有近百次,其中一道用飯的次數,則約有十次。」

他還在有條有理、不緊不慢地報告,良國公卻早已經模著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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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雪院出事,瞞得過別人,肯定瞞不過親家。權家對于焦家,一直是很尊重的,待蕙娘從焦家回來,第二天良國公親自把她叫到前院書房,一個也是和她交待一下最新進展,一個也是問問焦家的態度。

「這件事的確是有些蹊蹺。」良國公給蕙娘看了幾大疊的冊子,「闔府上下也不分當日在不在府中了,從上到下全都摁了手印,雖說手掌大小仿佛的,也有個二三十人,但對比指紋,卻是無一相似。看來,這是外人入府所為,據刑名師爺推測,應當是江湖高手,輕功特佳。因此來去都只留了淺淺足印,甚至連牆頭落雪都沒有踢落……在更多線索出現之前,此案怕是要懸為疑案了。」

越是高門大戶,難以解釋的事也就越多,隨著時勢變化,很多**也許永遠都不會浮出水面。蕙娘在權仲白對她略露玄機之後,倒也是做好了準備︰這麼一個組織,真要恫嚇他們二房,自然也就不會隨意露出破綻。以常規手段,查不出所以然簡直太正常了,不然,這伙人豈非搬石砸腳,他們還能混到現在嗎?

「既然一時沒有線索,也就只能多加小心了。」她的態度也並不太熱絡,算是給良國公再施加一點壓力。「其實若沒有歪哥,媳婦也算是有些功夫的人,倒不至于過分懼怕。現在就是有個孩子在身邊躺著,令人不由得就懸起心來。」

良國公也不禁皺起眉,「這事最奇怪就是這一點,來人要有這樣的本事,難道就不能把歪哥給綁走了?進出院子都沒人察覺,對付幾個乳母下人,怕也不在話下吧。」

他征詢地望了蕙娘一眼,「任何事都有個來由的,我們權家雖然也有幾個仇人,但互相都知道一些底細,他們可絕沒有能耐夜半潛入立雪院。就有,怕也不會只扔個人頭而已……我看,還是仲白在外頭,可能是惹出一點麻煩了。他這次出去,和你做過交待沒有?眼看就是十天沒有一點音信了,又出了這事,叫人如何能放得下心來?」

「相公走得急,沒給留什麼話。」蕙娘搖了搖頭,自然把口風咬得死緊。「當時我也以為他就是去京郊出診,您也知道,入冬後外地頻頻傳來雪災消息,多的是人凍傷凍死的……听說楊家那位善榆大少爺,近日里也是如常出入宮廷,想來密雲那場爆炸,肯定和他無關,和他無關,那就是和相公無關。也許是被別事耽擱住了,也是難說的。媳婦和祖父打了招呼,祖父也是暗地里加派人手,前去尋訪了。」

「好在這幾日宮中比較安靜,也沒有傳召仲白。」良國公神色稍緩,「不然,還真無法向上頭交待,難道說他又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往南邊去了?」

他倒是自己給權仲白找了幾個借口,蕙娘松了口氣,眼觀鼻鼻觀心,並不再多說什麼︰在良國公眼皮底下,她也不敢動太多腦筋,聯合夫君瞞著長輩,對一般的媳婦來說,可能是家常便飯,最自然的事,但在她這兒,這事就很有些忌諱了,長輩們看重她,就是看重她識得大體,能夠配合家里壓制管教權仲白,這事要被覷破玄機,兩頭粘變成兩頭不靠岸,她可落不到好。

「只要人沒有事就好。」良國公又說,他的眼神落到蕙娘身上,似乎有一點笑意,這刀鋒一樣銳利的眼神,今兒也鈍了一點。雖然也還是戳人,可畢竟是包含了一點鼓勵和溫情。「入門兩年來,你的為難,長輩們都是看在眼里的。吾家規矩,不同別家,兄弟姐妹間的爭斗,也的確是要激烈一點。難為你處處周全,雖沒把太多事交給你去做,但見微知著,我看,你不但是坐得穩後院,甚至連前院許多事,都能交到你手上來了。」

雖說有強烈的補償意味,應是對未能查出案情,累得蕙娘並歪哥白白受驚的一種寬慰,但能得到當家人這麼一句稱贊,蕙娘對自己在權家的地位,也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和自信。她依然不動聲色,只給良國公行禮,「爹是謬贊了,媳婦才具有限,不過是盡力去做而已。能不給家里添亂,已是僥幸。」

「哪里是僥幸。」良國公笑道,「我冷眼看了幾個月,有你的那一群丫頭在,國公府上上下下,一天上百件事,沒有一件不處理得妥妥當當的。即使你暫時離開幾日,這府里也是井然有序,再亂不起來。倒是比你婆婆當家時,那從早到晚都得費心管事的情況,又再好了一層。你這哪里是管理一家的才具,我看就是給你州縣之地,你也都能把這一塊地方給盤活了。」

對這麼高的評價,蕙娘自然是連番遜謝,良國公擺了擺手,「等年後,你家務再上手幾個月,前院自然也有些事要交給你去做的。」

他略微透露一些內部消息,「季青也是領了一些家里的生意回去打理,也別說我偏心,二房、三房肯定都有機會……對了,還沒和你說吧?叔墨的婚事也已經說定了,新媳婦你應該也是很熟悉的。」

良國公漫不經心地道,「就是雲貴總督何家的三姑娘……改元八年來,江南總督一位空懸日久,恐怕明年正月里,皇上便會釋出消息,把何氏調任江南總督。正好乘著京察之年,人事上看來是要有一番大變動了。也不知老太爺心中有數沒有……不過,你也不必著急傳信,這事究竟十成不過才得七成準,老太爺沒和你提,也未必就不知道。等仲白回來了,你問問你相公,也自然就清楚老太爺究竟是什麼態度了。」

看來,權仲白在焦家養傷的事,根本就沒能瞞過國公爺。先前幾次探問,根本就只是裝糊涂而已……

可蕙娘卻無暇思量該如何補救自己在國公爺心里的印象是裝糊涂好呢,還是索性就坦然認錯好她還真是被何冬熊的調令給嚇了一跳︰江南總督為什麼一直虛懸,魚米之鄉錢糧重地,又是地丁合一一策影響最大的區域,現在還隱隱關系著廣州那里的開海之策,可以說是承北啟南干系頗大的心月復重地,也是楊閣老楊海東籍此飛黃騰達的老巢。總督之位虛懸八年,有皇上自己的考量在,也有當地各種復雜的豪紳勢力彼此博弈的因素在,最終,還有繼任人選不能令楊閣老滿意的原因在。沒有楊閣老點頭,何冬熊這個總督根本就坐不穩

別看老太爺現在似乎聲勢極旺,可真正心明眼亮、心志宏大的那些人,當年會服老太爺的管,卻未必會服王光進的調遣,樹倒猢猻散、食盡鳥投林,恐怕在很久之前,他們就已經開始自尋出路了……

「看來,明年二月京察,真是有一番熱鬧了。」蕙娘一翹唇角,由衷地道。「爹手段通天、智謀過人,媳婦真是佩服。看來,不論是仲白還是我,在長輩跟前,都還是錯漏百出,該學的事兒,還有很多呢。」

良國公對她的表態也很滿意,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罕見地露出了一點真情實意。

「家大業大,不容易啊。」他說,「我今年都五十多歲了,孩子們還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不過,兒子不行,還得看媳婦。你看孫家,要不是有侯夫人挺著,早幾年就倒下去了。這男主外女主內的屁話,從不是吾家規矩。焦氏你只管好好做事,別的事,我們心里有數。」

他站起身來,輕輕地按了按蕙娘的肩膀,又壓低了聲音。「這一次,事我為他平了,以後,深更半夜,帶著燕雲衛去劫車的荒唐事,再不能做了。仲白性子桀驁,最不服管,這話我說了他不會听的,還是得著落到你頭上來。」

蕙娘再忍不住,終于露出驚容,可見良國公神色安然,毫無解釋的意思,已經舉步似要歸座,也只能將重重疑惑藏在心中,恭謹地道,「媳婦一定把話帶到,決不讓他貿然涉險了。」

良國公微微點了點頭,舉起手倦怠地揮了揮,便閉目徑自沉吟起來,再不曾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國公爺神通廣大啊……

閑話不多說,八點半來看雙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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