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花醉夢 第九章 望斷三生(九)

作者 ︰

三人前前後後出了小巷,上了馬車,邵平待兩人坐定,揚了長鞭駕著車子緩緩行著,馬車搖搖晃晃,震得車廂四角懸掛的彩色纓絡穗子來回搖擺。

來到寬敞的路上,這里是鎮上較繁華的大街,兩旁的商鋪皆掛了不同的幌子,五顏六色形狀各異,招引來往行人駐足觀看。

宋槿畫坐在馬車上無聊,隨手揭開一旁厚重的羊皮簾子,望著外面人來人往,一絲涼氣吹進,心情也舒暢了一些,轉過街角,她正準備放下簾子安生在馬車里休養,可偏偏眼角撇過處,看見那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一片鮮艷的紅衣。

「阿紅」宋槿畫探出頭仔細瞧著,那個紅衣女子手中提了幾幅藥包,急急在路上走著。

「趙夫人你怎麼了?」邵平停了馬車,就看見宋槿畫從馬車里鑽出來,疾步朝某個方向跑去。

七娘覺察事情不妙,緊跟著宋槿畫身後,見到了那個愁容滿面的紅衣女子——阿紅。

「阿紅」宋槿畫擋在阿紅身前,泣不成聲,低低喚了一句。

「你是?」阿紅抱緊了手中藥包,疑惑的望著眼前陌生的面孔。

听到阿紅這麼說宋槿畫哭的更傷心了,她如今的樣貌竟連阿紅也不認得了嗎?聲音更加顫抖起來「阿紅是我」

「你是」阿紅放松了警惕,仔細瞧了瞧宋槿畫,像是發覺出了什麼,吃驚的捂住了嘴巴

「夫人!你是夫人」

宋槿畫淚眼盈盈點了點頭。

阿紅激動萬分地撲在宋槿畫身上,瞬間淚濕衣襟,「夫人,阿紅以為以後再也見不到夫人了,一年了,您到底去了哪里?」

宋槿畫無奈搖頭「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你家少爺他」

提到趙延聆阿紅又忍不住難過起來,緊緊抓著宋槿畫的腕子搖頭央求道「少爺他很不好,一點也不好,這幾天他天天做夢都念叨著夫人呢,夫人既然回來了,就算可憐可憐少爺,快去看看他吧」

馬車在鄉間小道上急急行走,道路兩旁野草雜生,車轍滾滾,壓倒一片片將要破土而生的生命。

「阿紅,延聆他現在情況如何,還有你們怎麼會搬到這里,去年我回過一趟趙家祖宅,可是那里已經換了主人?」

阿紅坐在馬車上,雙手抓緊了手中的藥包,抬眼望了一眼宋槿畫,道出了實情「夫人,少爺患了重病,以前的宅子為了給少爺治病,已經賣掉了,後來少爺說想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好好休養,所以剛過完年,阿紅就帶著少爺到了山腳下安住」

轉眼間,已經到了那個山間流水,茅屋低檐的籬笆牆外,阿紅第一個沖下馬車,扶著宋槿畫徑直進了里屋,七娘和邵平尾隨其後。

前腳剛踏入屋子,就隱約聞到屋子里充斥著草藥氣味,想必這里的主人是個常年服藥的藥罐子吧!

「少爺你看誰來了。」阿紅拉著宋槿畫朝屋子里唯一的床榻走近,強壓心頭悲傷,變換了一張笑容滿面的臉龐,高興的說著。

時隔一年,宋槿畫再一次見到那個她日思夜想的人,趙延聆費力撐起半個身子,輕咳了幾聲,屋子透著光亮,午後陽光最為耀眼,反倒看不清臥在床上人的臉龐,只是身子明顯瘦弱了不少。

「阿紅你回來了咳咳」趙延聆輕咳了幾聲,聲音明顯輕浮無力,「這次又是帶了大夫來嗎咳咳不是說了不要再浪費銀子了,我這病不治也罷」

「少爺」阿紅死死咬著嘴唇,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哭出來。

「阿紅,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咳咳夢見阿槿,咳咳剛才醒來,我感到有一種熟悉的氣息,就好像是阿槿回來了,咳咳你說我是不是睡傻了啊」說著趙延聆自嘲一笑。

「少爺夫人她」阿紅拉了拉宋槿畫的衣袖,水汪汪的眼楮看向她。

「阿槿這些年也不知道過得好不好又或許改嫁了也說不定呢」趙延聆打斷她的話,兀自說著。

「相公」宋槿畫輕輕喚了一聲,徑直走向床榻那個瘦弱的男子,她還是喚他相公,即使到現在身上依然還帶著一年前他寫給她的休書。

趙延聆身子一怔,感覺到眼前有影人走進,奈何他這雙眼楮自幾個月以前就已經看不清東西了,大夫說是體內舊疾引發眼疾,他再也不能作畫了,一個畫師憑他畫技再高超,也奈何不了一雙眼楮再也看不見色彩斑斕的嬌花,分不清眼前人長相如何。

「阿槿」趙延聆張了張口,吐出那個埋藏在心底的名字,顫顫巍巍伸出雙手,朝著眼前模糊的人影一陣模索,觸到人體的溫度,嘴角微微掛著笑容。

「是我啊相公,我是阿槿」宋槿畫看清眼前人,低聲哭噎,到底經受了多少病痛的折磨,臉色才能慘白到幾乎透明,眼窩深陷,顴骨突起,瞳孔灰暗無神。

「阿槿,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在做夢呢?」趙延聆死死抓著宋槿畫的雙手,怕是失去一般,同時也怕這又是一場夢,這一年多,反反復復這樣的夢做得多了,現在到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了。

「是不是還有人?」趙延聆眯了眼看向站在一旁的七娘和邵平,只有兩道模糊的身影,不知覺眉骨輕微皺起。

宋槿畫抹了臉上的淚痕說道「他們是阿槿的貴客,這次尋到相公還多虧了他們幫忙。」

趙延聆赧顏朝著眼前兩道模糊的身影點了點頭「寒舍簡陋,在下眼力不濟也不知兩位是姑娘還是公子,隨意坐就是」

「相公,你的眼楮怎麼了」,宋槿畫仔細盯著他的雙眼,七娘和邵平僅僅隔了他們有七八步,怎麼會看不清,可惜那雙眸子不再清澈,無法再映出自己的倒影。

趙延聆淺笑搖頭不語,掩了口,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宋槿畫轉頭看向身後的阿紅,阿紅揪著帕子止不住的流眼淚「少爺的病引起眼疾,少爺他再也看不見了!」

「究竟是什麼病,這些年你們究竟發生了何事,到底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宋槿畫聲嘶力竭朝著屋子無力吼道,隱隱感覺他們像是埋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到底是什麼?而自己在這鼓中,終于要勃發而出,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麼,這一年多有發生了什麼,這一切都是她要弄明白的。

阿紅吸了吸鼻子,望了一眼趙延聆心里萬分難過「少爺他」

「阿紅」趙延聆低低怒喝一聲,有些生氣的打斷她。

「少爺」阿紅委屈兮兮的叫了一聲「少爺還要瞞到什麼時候,如今夫人來了,難道還不告訴她實情?」

「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麼事情?」宋槿畫緊緊盯著阿紅,想要看穿她的心事一般,質問道。

「夫人,其實少爺早在夫人嫁到趙家兩年後就得知自己患了病,這些年少爺為了不讓夫人擔心,不肯說實話,只好暗中治療,徐大夫說如果細心調養,還是可以活得久些,可是夫人一年前無故消失,然後宋家老爺又帶人闖入趙宅,毒打了一頓少爺,自此後少爺的病又嚴重了許多,最後身子弱的連床都下不了了」

「那蔣姑娘呢,听說她嫁人了,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七娘想起信中還提到一人,那就是蔣小竹。

「小竹她是我在外面買來的孤女」趙延聆扶著床架直起上半身,靠在身後的墊子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說道「當年我為阿槿做了一副《仕女圖》,想必阿槿已經對兩位說明了咳咳」

「可就是因為那副仕女圖,無意中被畫師韓寧瞧見,我只好說是偶然遇見一位姑娘就替她作了此畫,韓寧貪圖畫中女子美色,應允推薦我成為畫師,但條件就是找出那畫中的女子」

七娘猛然頓悟,接口說道「這樣說來蔣小竹其實是你找來做那畫中女子的替身,也就是宋槿畫的替身」

想到蔣小竹最後是嫁給了韓寧,思索了一陣繼續說道「其實你做的一切只是希望蔣小竹能夠像畫中女子一般賢淑溫婉。」

趙延聆默默點了點頭「這位姑娘正是說中了延聆心中所想,阿槿出身大家世族,自小養成的氣質豈是一般小家碧玉學得會的,但是為了能夠成為畫師,能夠讓阿槿過上更好的日子,我想還是值得冒險一試的」說完又捂著口咳嗽一陣,那一聲聲咳嗽就像是要將肺腑咳出來,听著甚是揪心。

他無力地垂下手掌,赫然觸目驚心的一片腥紅,胸口處一陣揪心的痛,這具身子也到了最後的承受限度,接著腦袋歪倒在一旁,暈了過去

「相公」

「少爺」

邵平上前搭了趙延聆的脈門,氣若游絲,脈搏細微不振。

「該是無事的,你們且安心守在這里,趙少爺的病怎的也需要大夫來瞧瞧,我腳程快,來去也方便」

明知道這個人的生命已經快到盡頭,但是邵平寧願請大夫好好診治,畢竟他不是正經大夫,對于趙延聆這樣,他也不能加以肯定,不想因為自己一句話而判了他的死刑,一切還是等大夫來了再說。

朝著七娘點了點頭,大致交代了幾句,便奔著出了屋子。

宋槿畫悉心照料著趙延聆,望著他安詳的睡顏,嘴角撇著一抹笑,有多久沒有仔細看他的面容了,是一年前,又或許是更久。

在趙宅的這些年,宋槿畫有的只是怨他恨他,從來都不知道他受到病痛折磨時是個什麼模樣,到最後自己搬到後院與人隔絕,所以他的一切事情,自己更是不得而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趙延聆的身子變得潺弱不堪,夜晚經常听見咳嗽不止,可是這一切自己從來沒有注意過

大夫瞧過,只說是太過激動,心情跌宕起伏,並無再言其他,便退了出去。

宋槿畫總算松了一口氣,緊緊抓著趙延聆的手腕,低聲哽咽,剛才那一瞬,她真怕會失去他。

邵平走到七娘身後,用手指捅了捅七娘,拉著她出了茅屋。

這里背山而建,四周鳥鳴不絕,山間泉水縱橫郊野,過眼之處盡是一片蒼翠之色,想必四時之景,皆有可觀之妙,的確是個與自然融合的佳境。

「你找我出來可是為了趙延聆的事?」

「不錯,剛才那位大夫我事先跟他說好了,不倫診出是何結果,都按我說的就是了。」

「那他」七娘不忍心的朝屋子里望了一眼,低聲說道「就真的沒救了嗎?」。

頓了頓,眼眸一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急急說道「邵平,你說若是陰陽來了,會不會治好趙延聆」雙手攀上邵平的袖子,期望的眼神盯著邵平的眸子。

邵平一聲長嘆,搖頭淡淡說道「陰陽雖然被譽為神醫,但他畢竟是人不是神,我看趙延聆這般,只怕也是油盡燈枯了」

邵平剛說完這句話,就听見身後傳來低低的哭噎聲,阿紅坐在牆角雙手環膝,剛才七娘和邵平所說的話,看來已經被她听到了。

七娘在一旁安慰了一陣子,阿紅止了哭聲,盡量擠出笑容,跟隨七娘和邵平進了屋子,就算心里有多難過,但這一切都不能讓夫人察覺出一絲一毫,因為她知道夫人會比她還要痛苦。

宋槿畫坐在床沿緊挨著趙延聆的身軀坐下,用帕子仔細擦他的臉龐,這張臉,原來是這樣的看不夠,怎麼也看不夠,可惜她發現的竟這樣的遲。

阿紅望著躺在床上失去知覺的人,輕聲嘆氣,想著也該是時候告訴宋槿畫一切。

七年前,趙延聆第一次去宋宅為宋槿畫作畫,或許緣分天生就是注定的,可惜那時的趙延聆只是一個小小畫工,怎麼高攀得起堂堂大家世族。

可是上天還是給了趙延聆一次機會,就是那夜的賞月家宴,宋槿畫當著在堂所有賓客的面,指著趙延聆說「就是他趙延聆,即將在成為我宋槿畫的夫婿。」

婚後的生活也算美滿充實,趙延聆實在是不敢相信這一切真的會成為現實,宋槿畫一個千金小姐竟然肯嫁給他過著平凡的生活,這一切就好像是夢境一般。

但不管怎樣,趙延聆還是覺得對宋槿畫有太多愧疚,所以他決定成為畫師,只要有了名望,這樣宋槿畫也會為自己高興吧!

于是他就去拜訪大畫師韓寧,有一次韓寧到趙宅做客,無意中瞧見了一副曾經為宋槿畫做的畫作,他瞧得出來當時韓寧眼中閃爍的,如果可以遂了韓寧的願,那自己離畫師的稱號也不遠了。

趙延聆含笑將畫軸收起,並沒有明說那畫中人其實就是宋槿畫,只說是在街上偶遇的姑娘,便畫了幅畫。韓寧微笑的點頭,趙延聆明白他要說什麼

禍不單行,當時趙延聆已經被診出患有重病,如果好生調理,還是有望痊愈的,所以趙延聆一面顧忌自己身體,一面還有抓緊時間完成自己的大計。

幾日後,趙延聆帶著那個從外面買來的女孩子蔣小竹進了趙宅,那個女孩子他一眼就瞧中了,十五六歲的模樣,眉眼間有幾分和宋槿畫相像,想必如果稍加打扮,也能瞞過韓寧的一雙眼。

蔣小竹為了報恩,毫不猶豫接下這個重擔,畢竟能被大畫師韓寧瞧中總比在青樓賣身為生的強。

蔣小竹在趙宅呆了兩年,這兩年,她看著那個高貴典雅的宋槿畫,一點一絲的模仿,從識字到畫畫,都是趙延聆親自教領,給她穿鎮上最好看的衣裳,也只是希望能夠映襯出她絕代芳華。

本以為這件事可以進行的一帆風順,可誰知到一直待在後院的宋槿畫竟然被韓寧瞧到,韓寧開始懷疑那畫中女子的身份,最後不得已才想到了將宋槿畫的容貌毀掉這個法子,本想等一切結束,就親自解釋給宋槿畫听,可是在那一年剛過完年,宋槿畫淒苦的樣子深深刺痛他的心,她求他休了她,趙延聆不忍再看宋槿畫怨恨自己的眼神,只好忍痛寫了休書。

再後來蔣小竹順利的取代畫中女子,嫁給韓寧,而趙延聆被宋老爺帶來的家丁狠狠毒打了一頓,致使舊病復發,傷了肺腑,更是一病不起

時隔一年,當趙延聆再次見到宋槿畫時,這些年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多麼想親自向她說聲抱歉,他虛弱的躺在床上,漸漸模糊了意識,那一句解釋再也說不出口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閑花醉夢最新章節 | 閑花醉夢全文閱讀 | 閑花醉夢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