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惠隨著另外五位秀女跟著那女官緩步走去,繞過兩處宮廊,跨過高高的門檻,進了正殿。」
榮惠心口不由一窒,面上卻肅然,跪拜道︰「有幸非是陛下,而是薛家,能得陛下這樣的明君賞識重用,是祖輩修來的福分,更是江山社稷的福分。薛家家訓便是忠君愛國,家父無時不教導說,身為陛下子民,為陛下盡忠,為大燕效力是每個薛家人的本分。」
殿上一時肅穆,是皇帝打破了這安靜,連聲呼好,朗聲道︰「薛定邦果然很會教養子女,朕心甚慰。」
「皇帝,瞧你問的這些話,硬邦邦的,怪是無趣。竟把這選秀的地方當成了朝堂不成?」西太後取笑的說,聲音柔和的很,又接著道︰「這可是來給皇帝你選媳婦充實後宮的,可不是來選狀元探花。」
懿妃也是笑,聲音軟嚅著道︰「太後娘娘,臣妾瞧著薛家小姐這舌燦蓮花,未必就不能選那狀元探花。」
「懿妃妹妹這是取笑了,狀元探花若是靠口舌之才,陛下豈不要聒噪煩擾得慌?」莊貴妃看向皇帝,她聲音溫和,細細打趣。
「是了,是了,妹妹誤矣。」懿妃一手掩唇而笑,莊貴妃也是笑,兩宮太後也說上了幾句,一時氣氛很是和諧得宜。
榮惠唇上似笑非笑,只覺跪得腿麻,她垂下首,卻是十分恭謹的姿態。
終于上座的人記起了下面跪著的榮惠,是莊貴妃提醒︰「陛下,薛家小姐還跪著呢,花骨朵似的姑娘可禁不住。」
「嗯,起吧。」皇帝的聲音回復了幾分威嚴。
西太後也跟著道︰「上前來,也讓哀家瞧瞧,到底是將門虎女,還是花骨朵樣的姑娘。」
這話湊趣,莊貴妃和懿妃很配合的笑了。
榮惠卻不能笑,攢著帕子,端著步子在首領太監的目光下前行,他目光停,她才停。此時,距離西側首座只有三兩步遠。榮惠抬眼就能看到西太後諸色的錦袍,絳色的攢心宮絛。
榮惠曲一曲膝,福了一個常禮︰「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抬起頭來。」西太後未語先笑道,榮惠抬頭。讓西太後看清楚的同時,她也看清楚了西太後。
西太後的五官其實很嬌美,笑起來卻已難掩眼角細小的紋路。美人雖遲暮,但瞧上去只三十許。但這只怕不是真實年齡,因為皇帝已經二十五六了。
西太後的打量比榮惠就大方多了,眼楮笑如彎月,道︰「果然是那花骨朵,神清骨秀的……唔,身上還有淡淡的花香,聞著卻不似香囊或燻香?」
「太後娘娘謬贊。」榮惠不想她夸的如此,很自然的臉上染了紅暈,感受到另一頭的目光。明知道那方向是皇帝,榮惠還是想側目相看,到底是忍住了,只做小女兒態,揉著手中錦帕。
皇帝可能也看清楚了,忽然念了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接著吐出一句︰「留著吧。」
榮惠松了口氣,總算結束了。
一直出了重華宮,到了宮闈外殿,那里還候著大半秀女的馬車。榮惠略掃了一眼,隱約猜到這面聖的次序,雖無明言,但應該是按秀女身份高低來的。
「恭喜小主得選宮妃之喜,奴婢便送到這兒了。」內監笑著行了一禮。
榮惠忙扶起,遞了一只荷包,溫聲道︰「公公,這後頭的秀女還要等多久?」
內監收入袖中,只以為榮惠還有熟識的秀女,回道︰「最遲還有兩個多時辰。」
榮惠點點頭,若有所思。
她等了一個時辰,那證明她的家世在這些里面是中上位置,既不最冒尖,也沒落了下風。
到了自家馬車跟前,趕車的婆子,芝蘭和玉樹也圍過來,少不得關切幾句。
待玉樹問到是不是就走,榮惠卻是搖頭︰「過會子,梓榆妹妹就要出來了。」
一刻鐘後,顧梓榆笑容滿面的來了,榮惠瞧她賞的那枚荷包讓內監展現的笑顏,便猜到了結果。果然,顧梓榆假模假樣的朝榮惠一拜,嬌兮兮的道︰「好姐姐,妹妹以後就要蒙你多加照顧了。」
榮惠忍笑,看她一眼,道︰「瘋丫頭,你怎知道我能有幸照顧到你?」
顧梓榆撅嘴,神態卻認真︰「就憑姐姐花容月貌,我見猶憐,豈會無幸?」見榮惠作勢要擰她,她忙告了饒,收了玩笑的神色,低聲道︰「惠姐姐可知,剛剛陛下問了我什麼?」
榮惠略一垂眸,道︰「什麼?」
顧梓榆微眯起眼,側身探到她肩側,在榮惠耳畔輕聲道︰「陛下問,‘江南自古是繁華之地,商通鼎盛。連秦王那最愛風雅的人去了那後,也曉得織造綾羅送賣為內務府了’。」
秦王是先皇的三弟,皇帝的三叔,封地在江南那一塊,甚是富庶。
皇帝這話單獨听起來似乎並無深意,似是閑來一句。但當著顧梓榆這江寧織造之女的面說起這話,就有些意味深長。江寧織造統管織造宮廷所需絲織品,而且,歷任的江寧織造郎中還兼有暗為皇帝江南之耳目的副職,使皇帝能直觀江南各方動態。
秦王能為內務府送賣綾羅,必然是要通過江寧織造的……皇帝這是在懷疑江寧織造和秦王過從甚密,忠心有二!
榮惠心中一沉,皇帝竟多疑至此!
但她細細回想起剛剛皇帝說過的每一句話來,原以為只是多有試探,現在看來,竟每句都是試探。
榮惠心中陰霾,面色卻淡淡,只問︰「妹妹如何答?」
顧梓榆撥了撥手指甲,粲然一笑說︰「我說,正如陛下所言,江南繁華,任是王公貴戚,到了江南來,也要沉醉在這銷金窩里。秦王如此,想來應該是已經沉醉其中了。」
言下之意,金不夠銷,只好造點綾羅賣了內務府銷金。
榮惠忍俊不禁,這話說來隨性俏皮,若是旁人,只怕顯得輕浮,但若是顧梓榆說的話……榮惠不免又看了她一眼,雙耳墜的珠輕輕隨著她的笑搖動,那活潑靈動的神情,倒也別有一番意趣。
榮惠忍不住想捏捏她的臉頰,顧梓榆連忙躲過,笑道︰「不給!」
兩人向幼時那樣逗鬧了幾句,到底不能逗留太久,臨到要上馬車,顧梓榆還不忘貼過來道︰「惠姐姐,這次上京我帶了好些東西,其中有些你肯定喜歡,過幾日等咱們回來這里,我便給你。」說完,便蹦蹦跳跳的上了馬車。
顧梓榆時而聰慧,時而卻還和孩子一般的性子還是沒變,榮惠失笑,宮里有了她,自己可能不至太過寂寞。
芝蘭已經撩起了馬車的簾子,在玉樹的攙扶下,榮惠正要進去,卻忍不住朝宮路的盡頭看了一眼。午後陽光下的紫禁城,沐浴在金色之中,氣勢恢宏之余更是幻彩懾人,引人流連深入。
榮惠回過頭,看了看手里被桃花花瓣染髒了的帕子,眸光從最初的復雜莫辯,終于回歸深潭寒水,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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