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這單位 47晉江文學網

作者 ︰ 三上桑

次日清晨,天剛下了一場細雨,愈漸寒涼的秋風吹得靜安宮殿前梧桐與桃枝枯葉紛飛。兩名青衣小宮女站在台階上,將手中的帕子展開接著落葉頑耍。瞥見朱立軒一行來了,一個忙跪下行禮,另一個忙去便南值房跑去通傳。

雖然朱立軒已經是靜安宮常客,但是宮人們誰也不敢怠慢這祖宗。那宮女跑的急了,素緞軟底的繡鞋踏在枯葉上,連著裙裾的聲音,‘嚓嚓’輕響。

宜然堂內,榮惠已經收拾妥當,一身正裝吉服,她對鏡理著袍角,整理雙臂間挽垂的金織流蘇。不管之前發生了多糟糕的事,至少在此刻,她的心情是愉悅的。

感受到月復部微微在動,榮惠笑了,無論如何,她還有孩子以及整個薛家。她不僅不能倒下,而且要爬到最高的位置,才能讓自己永不必擔驚受怕。

小宮女是不能進內室的,珠兒剛從值房里得信,入得宜然堂同傳。話音剛落,朱立軒已經急匆匆的跑了進來,竟是白通傳了一氣。

朱立軒穿著身翡色織金刺繡華袍,腰上系著雙色如意長穗宮絛,襯得小小人兒眉清目朗、俊秀可人,一雙墨珠似的眼仁烏溜溜直轉,活靈活現。他上前拉住榮惠的手,笑得一臉燦爛,道︰「華嬪,咱們還不走嗎?」

榮惠見朱立軒這時候來了,不禁撫額,沒想到朱文燁真的會答應朱立軒陪自己一同省親探病。

妃嬪省親,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都是一份難得的榮耀。即使榮惠此次是為探望伯父和兄長的重傷而省親,依然惹得眾人艷羨。大燕宮中,只有皇後、貴妃之流才有省親資格,當然,也有寵妃破例恩準。

朱文燁登基三年,皇後和貴妃都沒賜過這份恩典,而榮惠既不是貴妃,也不是寵妃,反而得了首籌。旁人看來,不外是她托生了個好人家。若非此次是家人為國負了重傷,只怕這份恩典要叫榮惠成為眾矢之的。

榮惠領著朱立軒往承慶宮謝恩,朱文燁還在梳洗,听聞今日朝事繁忙,匆匆見了兩人一面,囑咐明日午時前歸,便早朝去了。朱文燁的勤政,那是有口皆碑的。

嬪位的儀仗不算特別華貴,卻也氣勢不凡,眾內監抬起版輿緩慢而平穩地走著。[]

朱立軒原有自己的輦轎,他卻不用,非和榮惠擠到一處,宮人們又沒有敢相勸的。榮惠心想著,連讓朱立軒跟著出宮的事皇帝都肯了,可見不管面上如何嚴厲,對朱立軒卻是寵愛的,于是也不拘著他。

朱立軒原不是閑得住的性子,興致勃勃的掀起簾子來看,透過朦朦朧朧的紗幔,只見街道兩側的民居皆用深藍色的布幔圍了,除了立得筆直的侍衛什麼也看不到,他很有些幾分不快。

榮惠看著外頭熟悉的燕京景象,除了格外安靜些,少了人聲鼎沸。她漸漸有了近鄉情怯的感覺,連日來的事又攪進腦中,她努力梳理著。

薛府是京中百年的將門之家,位于燕京西面,約半個時辰,榮惠一行便到了。

喜善和玉樹扶著榮惠下了版輿,朱立軒也踩著內監的背下了來。此時,地上跪著一地接駕的人,拜道︰「恭迎華嬪娘娘鳳駕,娘娘萬福金安。」芝蘭在人群里提醒了一下,眾人又朝朱立軒再拜︰「恭迎二殿下,二殿下萬福金安。」

榮惠的父母跪在最前,往後烏壓壓跪著的全是榮惠的叔叔伯伯嬸嬸嫂嫂。

薛家家主是薛大老爺這支長房,雖然上頭的老太爺老夫人都故去了,但薛家的三房人依然不曾完全分家。好在薛府百年繼承下來,也建築得不小,各房人甚為融洽,也是同堂美事。

榮惠眼角一酸,忙上前親自扶了父母起來,攜了眾人進府去了。

入內後,眾薛府人按禮向榮惠和朱立軒再一一參拜面見,虛禮繁多。過後,榮惠便等不及要去探看自己的二伯和長兄。

先看的是二伯薛定川,榮惠甫一入內,便聞見好大一股藥味和腥味。待走到床前,便見著薛定川躺在床上,面色青白,一道三寸長的血口從耳下延綿道肩上。他頭上和前胸全被包扎著,十分觸目驚心。

榮惠只瞧了一眼,眼楮便腫脹難耐起來,哪里敢相信這樣駭人的傷法只是有意示弱?當即捂住嘴,簡直不能言語,生怕失控說出些什麼。

如果說,在看到薛定川的傷勢時,榮惠還能強忍不落淚,那在看到薛達的傷腿時,已是無法可忍,淚水撲簌落下。

榮惠慚愧,和二伯和長兄相比,她在宮中所經歷的,又算的了什麼。她的榮光本是家族所賜,她若不奮起直上,回護薛家,那家人豈非是白白為個昏君犧牲了。

朱立軒見榮惠眸色微泛水光,連那攢著錦帕的雙手也在抖動,心里也是難受,拉著她的手道︰「華嬪,父皇說馬太醫醫書非凡,一定會為你醫治好家人的。」

榮惠含淚點頭,正要說什麼,門外進來了幾個七八歲的小孩兒,正是榮惠的一雙佷兒,還有幾個堂佷兒,佷女。

先前的面見請安是輪不到這些小輩的,故而這時得了空擋,才一一打扮齊整了,來與榮惠請安。薛家的小輩都教養得十分規矩,毫無驕縱習氣。但因以往在榮惠身邊頑慣了的,于是在榮惠跟前卻格外活躍幾分,尤為親近這位姑姑。

薛家的長輩們都在,眼見小孩兒簇擁到榮惠跟前嘰嘰喳喳,卻是沒有多勸,仿佛是想讓這些小孩兒打消榮惠的憂心。

榮惠看著這些孩子,心里的確是好受了一些,你瞧,我們薛家還有這樣多的希望。日後,他們都將成為棟梁之才,保護家人。要滅絕咱們,也不是容易的。更不是,逆來順受的。

榮惠眼波微微掃過,轉而沖朱立軒笑道︰「二殿下是頭一回來薛府吧,雖然薛府是將門之家,府邸難免粗放幾分,但比之宮中也多了幾分野趣。若二殿下有意,不妨叫我這幾個佷兒陪伴,游園一番,如何?」

朱立軒眯著眼笑了,點頭說好。眾小孩兒雖然不舍榮惠,但都十分听話,曉得君君臣臣的道理,當即簇擁到了朱立軒跟前,引著他去了。

朱立軒一去,榮惠自然而然的與薛大老爺和薛大夫人去了書房。

書房內爐篆微燻,金鼎銅壺,十二個書架疊接橫陳,隔作前後三層。第三層中正中懸額,蒼勁楷書大字「忠君愛國」,兩旁板聯︰

手抱屋柱團團轉,腳踏雲梯步步高。

款書「朱允孝題贈」,正是太祖爺的楷書小字。

榮惠知道這一處書房極為安全,和父母說話也不打啞謎,當即將連日來所發生的事一一說了出來。不管是身中慢毒,還是幕後黑手,還有顧府秦王,西太後與顧梓榆的麝香,如此種種。

薛大老爺撐在桌案上,久久不語,但他溝壑滿面鬢滿霜,完全是個老人的神態。他挑起煙槍,狠抽一口,才道︰「聖上實在是……是……咳咳……」仿佛是抽得急了,累得他大聲咳嗽起來。

「爹爹!」榮惠心急道,薛夫人連忙服侍他喝了口茶,緩了緩,這才平復了。

薛大夫人面色凝重,卻並無驚色,只是目有水光,握住榮惠的手,輕道︰「現今,身子可安好?」

榮惠微笑點頭,不願她擔心,伏進薛夫人的懷里撒嬌道︰「發覺及時,自是無礙了。」

薛夫人拍了拍榮惠的背,榮惠見父母鎮定異常,又想到了二伯和長兄,不由心生疑惑,問道︰「當初長嫂不是說,聖上敲打咱們,咱們只是借機示弱,以圖後效麼,怎如今我瞧著,二伯和大哥的傷勢……如此嚴重,不似作偽?」

薛夫人面露悲容,道︰「惠惠,聖上使了兩回人馬。頭一回,咱們的確是想作偽示弱,但後頭一回,簡直是要置之死地了。若非二伯一心回護子成,只怕子成也是生死不明了。」

榮惠心中猜測坐實,腦中嗡嗡作響,握緊了雙拳︰「那二伯,那大哥……」

「你大哥雖撿回一條命,但腿傷極重,你二伯,馬太醫不過是吊著他的命罷了,只怕是難以回天。」薛夫人說到後來,已經濕了眼角,牙關緊咬。

榮惠仿佛被人當胸狠狠一記重擊,砸得整個人有些搖晃,往後退了幾步,扶著桌子邊沿方才立定。致殘的將死的親人,中毒的胎兒,她心中陡然燃燒起來,氣得發抖︰「我們薛家為這昏君出生入死,沒死在亂臣賊子手中,竟死在這昏君養的閹人手里!」

內室一片靜默,窗外,仍依稀听到瑟瑟秋風聲中夾雜有渺茫的劈啪聲。

「聖上實在令人寒心。」薛大老爺緩緩踱回理石書案前,銀白的鬚眉瑟瑟微顫,並沒訓斥榮惠口不擇言。

榮惠原就是有備而來,如今被這境況一激,已經是半刻都忍耐不得。她端起清茶狠狠飲了一口,冷冷一笑,微眯著雙眼說道︰「爹、娘,聖上寡薄,不念恩情也不念軍功,若咱們薛家一味愚忠,不外是兔死狗烹。」

再從書房里走出時,已經是快用午膳的時候。

榮惠還沒能出了這處院落,便迎面撞見自己的二哥薛遠。他一身素藍色暗紋葛袍,面容斯文俊秀,和薛達的魁梧英姿不同,他的身量稍顯削瘦些,原本顯得文氣,卻映襯得他面容格外堅毅。

「給華嬪娘娘請安。」薛遠拜道,榮惠自然扶起,剛要開口,卻被薛遠搶先一步道︰「娘娘,我決定投筆從戎。」

榮惠一驚,她二哥薛遠是薛府難得的文官,建安元年的進士,在翰林院里領著個清貴的官職。她素來知道自己這個二哥喜有文才,雖然薛家的人都習武,薛遠武藝也並沒落下,薛家在武路上更是順暢,但最後薛遠仍是走的不那麼通暢的文路。

「為何?二哥一向好風雅,怎麼忽然要從戎?」榮惠皺眉問道,如果薛遠早就從武,憑他的根基,薛家的背景,眼下只怕也該是個千夫長了。

薛遠勉強一笑,道︰「早年仗著父母兄長們寬容,任意妄為,不過是胡混日子,自管高興。如今,家中逢難……」說時聲音一沉,看向榮惠的目光閃爍,榮惠便知他是明白人了。

他頓了一頓,接著道︰「二伯不成了,大哥也勉強得很,爹雖然仍是羽林衛將軍,但到底獨木不成林,若再不做些什麼,听之任之,咱們百年薛家也只得敗了。」

榮惠心中暖流一過,欲言又止,忽然聲音一壓低,她近前道︰「二哥是明白人,幫我勸勸長輩。」

薛遠微笑點頭,抬手模了模榮惠的頭,恍如幼時,他聲音溫柔︰「妹妹是有身子的人了,宮中不比旁處,若無家族助力,妹妹的日子就難過了。」說著,他低頭看了看榮惠隆起的月復部,輕道︰「真想見到這小佷兒啊。」

榮惠看著兄長,只覺陡然有了更多的力量,支撐著她。她笑著點頭,道︰「他一定很想看到二舅成為大將軍,光耀薛家門楣。」

作者有話要說︰真是打雞血了的更新啊,求鼓勵要評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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