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了下眉頭，我猛地睜開眼，車窗外並不強烈的光線卻晃得我一瞬間失神。
「醒了？」旁邊開車的人轉過頭來看了看我，笑著問道。
看見冷冽溫和的笑容，我才安心了些。
「我沒睡著。」昨晚因為一個奇怪的夢沒睡好，本想在車上稍微休息一下，可一閉眼就又會想起那個夢。夢里那種詭異的感覺，到現在想起來還心有余悸。
「昨晚沒睡好吧。」
「嗯，有點兒。不過剛才休息了一下，沒事了。」我望著窗外陰雲密布的天空，漫不經心地說道。
和冷冽認識很多年了。也許是叫做默契吧，我們總能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感覺更像真正的親人——甚至是和家里那些人比起來。
冷冽比我大四歲，今年就要大學畢業了。雖然只是父親同事家的兒子，卻一直都像親哥哥一樣在照顧我。從第一眼看見對方時起，我們便知道——我們是同一類人。我們真正地了解這個世界的黑暗與孤獨，內心深處對它的絕望與憎恨，從不會輕易流露，但總能被有著同樣痛苦的另一個人一眼看透。
在那之前，我從沒想過這世上還存在著和我有著同樣的內心與感受的人。以為所有的人早已都臣服于這錯亂的世界。把靈魂出賣給罪惡，行尸走肉一般地只為了那永遠都得不到滿足的貪念而存在，甘願做一個只剩下一副空洞的軀殼的提線木偶……
我和冷冽無疑也是兩個提線木偶，被人操縱著站在相同的舞台背景之下——同是位于社會頂層的家庭地位。事實上，在這個舞台上被操縱著的木偶還有不少，我大都見過。但我明白，我們與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我們，是仍保留著靈魂的木偶。
縱然已經無可選擇地讓那些看不見的細線束縛，注定要被人操縱著走完早被他人鋪好的一生。明知有著這樣內心的我們，越是掙扎便越會痛苦，無論怎樣也逃不出命運的牢籠。
那為什麼，還要逼著自己讓淚水倒流，忍受著這般煎熬……
因為我們都清楚︰當我們攀到這個世界的頂峰之時，便是這個世界被我們顛覆之日！只是我們現在還不夠強大。
無力去改變之人，只有忍受。
「又胡思亂想些什麼呢！」冷冽騰出一只手輕輕敲了下我的頭，有些好笑的語氣里卻隱隱帶著一絲擔心。
「沒有，」我頓了頓「就是……」
「嗯？」他有些好奇地望了我一眼。
「就是到了現在我還是想問你，為什麼要起這個名字？一點都不適合你。」我聳聳肩。
轉過頭，見他似乎放心了下來，便把視線移向前方。其實這也不算是轉移話題吧，這麼長時間來我對他唯一有些不滿的地方就是他的名字。他從沒跟我說過這個名字是他父母給他取的，還是他自己後來改的。不想說，我便也不曾多問。只是覺得真的不適合。這個世界是冰冷的，但不是他。
「名字什麼的，無所謂吧。你不是也把名字改成了‘歐陽暮’麼？」
「那純粹只是為了氣氣他們兩個罷了。」我淡淡地說道。不錯，我以前的名字，叫做歐陽曉。
「好了，別想那麼多用不著的。一會兒就到學校了，拿好你的東西。中午我可能沒辦法過來跟你吃飯了，導師那邊有個重要的研究報告會我得參加。」
「哦」我下了車，朝冷冽揮揮手，向馬路對面的校門口走去。對即將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剛剛穿過馬路，只覺得身後一陣風被帶起，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一輛銀灰色的面包車猛然停在了我前面，緊接著便是車門被粗暴地打開的聲音。我正有些奇怪地要抬頭去看，卻忽然發覺兩個高大的人影已經晃到了我面前，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我便被其中一個人隔著一塊手絹緊緊地捂住了口鼻。
大概知道了是怎麼回事，我沒做任何抵抗，任由兩個人把我拖到車上。只是立刻屏住了呼吸。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轉過身的時候，我向冷冽的車的方向瞥了一眼，大腦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只看見那輛深藍色的保時捷隨著冷冽猛打方向盤的動作幾乎是原地調轉了車身。輪胎與瀝青的地面劇烈摩擦發出了尖利的鳴叫，幾乎要迸出火花。與我身後被帶上的車門發出的踫撞聲一同響起的，是跑車突然加速時那馬達特有的轟鳴聲，仿佛一頭發怒了的獅子壓低吼聲從喉嚨深處發出的最後一次警告。
「冷冽，」我暗暗嘆了口氣「也許，我要說對不起了呢。」
被拽到車上，我還沒來得及坐穩，前面的司機已經狠狠踩下了油門，顯然是注意到了冷冽的保時捷，「可這差距也太大了吧！」我不禁在心里翻了幾個白眼「就憑這破面包也想飆過一輛幾百萬的跑車？？？這群人是不是想錢想的腦袋壞掉了？」
「算了，就算真的是一群白痴我也得先解決掉眼前的問題。」我用左手肘抵住靠背保持平衡，趁加速時幾個人下意識要找扶手坐穩的空當，右手利落地打掉了一直捂著我口鼻的手，這才敢喘了口氣。
旁邊那人很顯然是吃了一驚，另一個人則立刻用一柄小刀抵住了我的喉嚨「別出聲，也別亂動！你現在已經別我們綁架了！想活命就老實點！」（好標準的台詞……）
「是是是，我知道你們在綁架，做成這樣傻子也看出來了，所以不用這麼嗦。」我無奈道。
「……」
突然有那麼幾秒鐘的寂靜。是叫「尷尬」吧？嗯，應該是，不然要怎麼形容這種氣氛？
我把手伸進口袋里「喂，把刀子收起來吧，這種東西還嚇不到我。」很淡地扔出一句話，看也沒看那人一眼，自顧自地拿出一張面巾紙對著後視鏡把剛才粘在臉上的漬跡擦干淨，也看見了正在逐漸逼近的冷冽的車。
「跟你說過了別動！活膩了你說話！」旁邊那人似乎有些緊張，生氣地吼道。
「啊，好。我活膩了。」我隨手將紙扔在腳下，頭緩緩靠在了椅背上，面無表情。冷冽听到了會生氣的吧，這句話，我是認真的。
「你！」另一個人抓過一卷膠帶打算綁住我。
「我也說過，讓你把刀子收起來。」沒由來地，聲音逐漸變冷，我在讓自己下最後一次決心。「這種威脅對我沒用！要不你現在一刀結果了我我也很樂意，可是，」我微微側過頭，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如果我死了，你們上哪弄錢去？」
「我最開始就沒打算反抗，所以你們也不用這麼費事地綁我，」我回過頭，抬手扯下剛粘到我衣袖上的膠帶，扔到一旁「至于冷冽，哦，我是說後面那個一直在開車追著你們的人，他也不會報警——他根本不相信這兒的警察。他會用他自己的方式解決，盡管……我不希望他解決。」最後一句話，我的聲音小得幾乎沒人听見。
「大……哥」前排的司機忽然出了聲「後面那輛車，速度……有些超出我們的計劃了，照這樣下去，在到那個地方之前可能就要被追上了。」
我向後視鏡里望去，司機的臉色有點發青。也難怪，他們以為冷冽會是那種安分開車的好司機麼？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不過照這樣看來，無論他想不想，一會兒都會有一大堆警車追著這兩輛超速超的離譜的車了吧……
我想也沒想便拿出了手機，「嗯？對了，手機拿過來！」旁邊的人一愣不知怎麼的就冒出了這句台詞……
片刻的沉默……
「我說你腦子是真進水了還是假進水了？！綁架是新手麼？新手也敢上來就綁我這樣的？！那我只能夸你們膽兒還真大！再說就算是新手，看過那麼多警匪片，是個人都知道綁架先要讓人質把通訊工具交出來好吧！」該死的！這種人讓我怎麼忍！簡直就是白痴中的廢物，廢物中的極品！
而被我一通臭罵的那人似乎也已經惱羞成怒「你個臭丫頭，少跟老子在這兒耍小聰明！你以為我們是真忘了要你手機？我告訴你！只要你被弄上了這輛車，這票兒我們就已經拿下了一大半！就算你求救也沒用了！」
听到這我心底一涼「果然是早就計劃好了的。」
「讓你把手機拿來是要告訴你那個飆車不要命的男朋友，想讓你活命就別再跟著我們！！！」
我沒再繼續理他，拿起手機按下了通話鍵。
向旁邊瞥了一眼，無奈又按了擴音。
鈴聲響了不到一秒就被接通了，應該是在接著耳機吧。
「暮暮？！」
「嗯，是我。冷冽，我沒事，不過你能不能先把車速降下來，雖然我知道你車技好，可你這麼開車還是很讓人擔心吶。」一抹苦笑不經意間爬上了嘴角。
「啊，還有！」我沒給冷冽說話的機會，假裝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你得親自跟我旁邊這個白痴澄清一下，我是你妹妹，可不是什麼女朋友哇~」
我剛要把手機拿開，卻听到了一聲很重的嘆息。真的，太重了，一時間壓得我都忘了要怎麼呼吸。
「暮暮。」
我微微顫抖了一下。冷冽把車速放慢了些，只和這輛車保持著一段距離，卻並沒有理會我那個刻意的玩笑——他，察覺到了。
「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我努力擺出一副好奇的口吻，忽略掉重新抵上我喉嚨的刀尖。
「為什麼要這麼想？」
「我……怎麼想了？」不行了，要演不下去了……
「那為什麼你剛才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地收拾掉那些人卻沒有動手？我從你的話中听出了放棄的意思。」
輕輕的一句，卻像一枚炸彈落在我心里，炸毀了一切的堡壘。
果然，沒辦法在冷冽面前說謊。
我深吸了一口氣「算了吧，別再追了。我已經，下好決心了。」
「這算什麼？！扔下我，一個人逃跑？我可從來沒在歐陽暮的嘴里听到過‘放棄’二字！」冷冽的話中帶上了幾分怒意。
突然瞥見旁邊那人已經拿出了一把手槍，側身對著車門正在拉開槍栓。
我心里一驚，急忙轉身看去。冷冽的車再一次加速，已經快要追上來了！
「冷冽！我讓你停下來！！！」我對著電話大喊。雖然知道那輛車的玻璃是防彈的，可如果他們打的是車胎，照現在的速度，絕對會撞到一旁的護欄上爆炸的！更何況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已經把車開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即使他們真的開槍估計也不會有人看到。我只能死死地抓住那個人的胳膊。後面有人劈下來一記狠狠的手刀，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好像全身的力氣都用完了。
「可是……」我勉強睜開眼楮，卻什麼也看不清「現在還……不能睡，不可以……不然那個笨蛋會……」我緊緊咬著嘴唇，抓著衣袖的手卻在一點點松開，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沒辦法了……」
我重新拿起手機，用最大的力氣說道「冷冽，還在听嗎？」。
「嗯……你，受傷了？！」
「沒有，」我輕輕笑了笑「就是剛才不小心吸到了點麻藥。冷冽，我答應你，不再胡思亂想了，我會乖乖听話。求你，停下來吧……」
「你要是真听我的就別多說話了！好好在那等我……」
「我真的沒事，可再過來你會死啊白痴！！！」一股咸咸的液體流到我嘴里，是……淚水？不知道，很多年沒有哭過了，早就忘了眼淚的味道。
「暮……」
「冷冽你听好，你回去找我父母……」
「我可以打電話。」
「他們今天有事接不了電話。去他們的工作單位。我讓這些人和他們說好贖金，時間和地點。」我拼命地讓自己冷靜下來，將語調放平和「我跟你保證，到時候我會好好的在那等你，回來以後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好吧？哦，對，還欠你一個道歉︰之前那些話，就當我沒說過吧。」
「……」
「冷冽！」
「這是你第一次承諾。」
「嗯，還會有下一次的，相信我。」听到冷冽掛斷電話的聲音，我淡淡笑了。
「把你手機借我。」我向旁邊一臉疑惑的人說道。頭還是很疼，可現在沒時間管這些。
「不想讓他再追過來就快點！還有，不用擺出那麼困惑的表情，你以為我會老老實實挨你那一下？」手刀雖然方便，但只要偏一點兒就會起不到足夠的效果。
我用自己的手機撥了父親的號，又拿過他的手機撥通了母親的電話後，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抬頭看著後視鏡。
果然，冷冽一手拿著手機在撥號，眉頭緊鎖。一會兒，便減速調轉了方向，疾馳而去。
我只是默默地看著那個逐漸遠去的影子，深藍色的，很干淨、很漂亮，卻也很遙遠，像極了我們的那個夢……
冷冽，這次真的欠你一個道歉了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你了，原諒我吧。」
突然笑了，想起來，記憶里也有個人這麼說過
「原諒我吧，佐助，這是最後一次了。」
嗯，最後一次了，只是不知道，會不會被原諒呢，對吧？鼬
我趁著車上的幾個人放松下來的一瞬間，迅速鑽到前排司機的位子旁邊，毫不猶豫地踩下了油門，兩只手奪過那人手中的方向盤猛地向右一轉。
不管後背上傳來的陣陣劇痛，用全部的力量握緊方向盤。那些人已經放棄了讓我松手的想法，轉而要自己逃命了。
「可是，你們來不及了。」我看著前面不到幾秒就要撞上去的水泥護欄「還記得我說過吧‘我只能夸你們膽子很大’。」
「轟」的一聲，仿佛一聲炸雷在半空中響起，眼中只剩下了沖天的火光，卻又好像听到一個尖銳的剎車聲，還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是幻听吧，我笑笑，閉上眼。
他已經走很遠了。
再見，冷冽，很高興認識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