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望 第六十六章 交談

作者 ︰

夜幕落下。環山披上了一層玄色的輕紗。

將寫好的信交給了一名士兵,囑咐了幾句,藍若廷方放下了心來。

御龍堂一進營,便見那士兵揭開簾子離開。藍若廷坐于床榻上,整理被褥,瞧著御龍堂進來,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怎麼你又來了?莫不是你又有什麼要跟在下說吧?」

御龍堂似乎早已習慣了她的脾性,不分尊卑他也習以為常了。然而他卻覺得自然而然,似乎彼此是認識了許久的朋友,竟是這般輕松閑適。

他聳聳肩,不以為然。御龍堂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倒了杯茶,笑道︰「明天拔營回京。」

藍若廷卻是料想之中。她悠然點頭,「明日啟程。在下知道了。你可以離開了。」

御龍堂凝視著她那被燭光映得恍若鍍上一層金色的絨邊,竟是分外溫柔動人。他那高築圍牆的內心悄無聲息地坍塌了一塊,只是他毫無所知。

藍若廷偏頭,眸中映著他那怔忡的臉頰。

她不甚在意,翻身躺下。藍若廷一手撐頭,歪著身子,打量著坐在桌邊的男子。

「怎麼?在下要睡了。皇上扔下自己舒適的主將大營,卻跟小的共處一營,莫不是有興趣與在下同床吧?」

御龍堂瞧著藍若廷那挑釁的眸子,心中微微一動。他輕笑,忽而大步流星地走到床沿,竟是挨著藍若廷順勢躺了下來。

藍若廷被他自然而然的神色嚇得回不過神來。

他側首,只覺藍若廷的面容近在咫尺,似乎就連眼上的每一根縴長的睫毛都清晰可見。她的鼻息,清晰地拂過御龍堂的面頰。御龍堂不覺微微失神,她的氣息似乎都帶著點點清雅的花香,說不出名字的花香,然而那樣的香氣卻如蠶絲般若有似無地纏繞于心中,絲絲入扣。藍若廷心知他是外表溫和,內里卻是一狐狸,是滿肚子壞水的狐狸。

藍若廷也不避諱,復又躺了下來。她枕著自己的臂膀,冷眼瞧著他。

劍眉入鬢,目光如炬,帶著若獵鷹般的霸氣與冷冽的銳利,唇邊那抹笑容不若于平常的溫和,竟是帶著幾分邪魅。

那樣的眉宇,卻是帶著幾分熟悉感。只是藍若廷如何思索,都想不出那樣的面目,是從哪里瞧見過。

御龍堂不自覺地的伸手,食指指月復描摹著藍若廷的眉目,只覺得她的眸子,她的神情,像極了另一個人。那個人一直藏于他的心底,一直一直,未曾離開過。

藍若廷微微一驚,她向後縮了幾分。

御龍堂心知自己失態了。他笑笑,翻身而起,扯起一抹溫和的笑容。然而那笑意卻沒有達至眼底。

「不打擾若廷公子休息了。在下還是先行離開了。」

說罷,未等藍若廷回話他便急匆匆地快步走出了營帳外。

藍若廷自是瞧見了御龍堂的失態。他究竟想起了何人,方露出這樣失落的神態?

她不自禁地伸手扶著方才御龍堂撫過的地方,嘆了口氣。

御龍堂許是真的將她當成了朋友。不然老謀深算如他,絕不會在外人面前露出這樣脆弱如孩童的神色。且他在她面前竟是沒有稱「朕」,許是真的與她推心置月復了。

藍若廷躺于床上,仰望著那帳頂,一記掌風朝著那燭火飛去。那燭火瞬間熄滅。

漆黑之中,腦子卻是分外清明。

翻來覆去,卻是如何都不能入眠。

白日所發生的一切都讓她無法入眠。戰敗本是兵家常事,然而這發生的太蹊蹺。為何楚浩南,連著那弓箭部隊也沒有出現?

這一場陰謀,來得實在是太可怕了。只是這場陰謀,誰是幕後主使?

不過,既然如此,她便要狠下心來。

此時,便是再無退路。就讓她主動出擊吧。

她深吸了一口氣,輾轉反側,終是睡不著。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拾起床沿的外衣,盈盈走出了營外。

夜涼如水,繁星如瀑。

藍若廷肩傷未愈,只覺絲絲涼意順著項脖往身子里鑽去。她不由拉近了衣領。崗哨嚴密,幾名士兵手持武器巡視營地,昂首挺胸,絲毫不見怠慢,可見御龍堂治軍之嚴。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遠遠便見主營燭火搖曳。那偉岸的身影映在那白色的營帳上。藍若廷不由嘆息搖頭,睿錦之所以如此強大當真是當真無愧。睿錦天子勤勉治國,軍隊嚴謹,不強大不成理。

藍若廷既無目的,去瞧瞧御龍堂也可。

藍若廷掀開簾子,只見一人垂首,朱砂舌忝于紙上。那雙不同往常溫和的眸子染上一層金輝,隱隱綽綽。

他抬首,對上那雙凝定的眸子,輕笑,「藍大帥想念在下了,便要前來看望以解相思之苦。」

藍若廷不由翻了個白眼,「原來御龍堂也喜歡自作多情。」

御龍堂瞧著藍若廷那鄙夷的目光,忍俊不禁,倒是率先笑了起來。她環顧四周,主營倒是干淨利索,一張書案,一個簡易的書架子,一張床榻,還有幾張簡陋的木椅子。

藍若廷雙臂抱膝,坐于椅子上,瞧著那一臉玩味瞧著她的御龍堂,平靜道︰「有話你便要直說吧。」

御龍堂瞧著她那泰然自若的神情,不由好奇問道︰「為何藍大帥在敵軍營中這般平靜泰然,竟不若其他戰俘那般吵鬧著要以死殉國?」

藍若廷深深望進御龍堂那雙晦暗不明的眸子里,淡然道︰「憑什麼?我便是我,世上只有一個的我。殉國又如何?不過是淪為戰俘,但故土依舊有著血緣至親在默默守候著我歸去。如若連家人的憂心都不能不顧惜,又何來顧國?我還打算回去看一直守著我的家人呢。」

御龍堂听著那非一般的道理,只覺眼前之人不若一般的迂腐之人。

「你怎麼不問在下血玉璧之事?」御龍堂垂首,望著奏折上朱砂的圈點,幽幽問道。

藍若廷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復而將下顎抵在膝上。她的聲音里帶著絲絲慵懶,「你說你有血玉完璧必然是假的。睿錦擁有半塊屬實,然而另外那半塊肯定不在睿錦手中。如若你有血玉完璧,那高牆之中的紛亂肯定不會發生。」

御龍堂暗暗佩服藍若廷細膩的推想。

「不過,我倒是想知道,這血玉璧到底是如何產生的?」藍若廷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御龍堂瞧著藍若廷那強打起精神的面容只覺分外可愛。

「傳說,上古之年,四合之內,紛爭不斷。一名男子名為闡臻,乃是將相之才,三歲兵法之書倒背如流,七歲武功技壓群雄,十歲便是一軍之師,弱冠之年統一四合,成為四合之王者。在位之年,闡臻偶得上好血玉,命人打造了血玉完璧。血玉完璧乃是四合之權,以彰其權。若得血璧,便得四合。但闡臻勤勉治國,四合之中無人不服,血玉完璧自是闡臻所屬。而後,他遇上心中至愛柳若依。二人感情甚篤,一帝一後,本為佳話。奈何柳若依野心勃勃,竟在闡臻食物中下藥。趁其昏睡之際奪去血玉完璧,且血洗宮闈。闡臻醒後立誓此生此世,掘地三尺,也定要找出柳若依,以祭奠因玉璧而亡之靈……」御龍堂頓了頓,便見藍若廷早已伏于膝上,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看著她睡得歪斜的身子,御龍堂啞然失笑。瞧著她這般孩子氣的神態,倒不覺得她是那聞名于外的少年將相藍若廷大帥。

他躡手躡腳地走至她身邊,彎身便橫抱起她。御龍堂方一抱起她方覺她竟是這般輕盈得若翎羽。御龍堂無奈搖首,這縴細輕盈的身子骨,哪里像那豪氣干雲的大帥。

御龍堂將她置于榻上,凝視著她的睡顏,只覺她的面容分外熟悉,那般張揚放肆,那般的理所當然都像極了他深藏于記憶之中的那個人。

他伸手揉了揉額角,想必自己是太過于思念那個人,才有這般的錯覺。

御龍堂收回落在藍若廷面容上的目光,轉身走向書案。防止胡思亂想的最佳方法便是埋首于繁忙的公務之中,這是他多年所得的經驗。

藍若廷悠悠轉醒,她看著那帳頂,忽而想起什麼。她猛然坐起。環顧四周,這里果然不是她的營帳。

神思紛亂之際,便見御龍堂精神飽滿地掀起簾子,昂首闊步走了進來。

「你終于醒了。」御龍堂唇邊扯起一抹壞笑,「在下想不到藍大帥竟是這般……這般……」

藍若廷絲毫不記得昨夜發生何事。她不由打了個激靈,莫不是睡著了開口說夢話,說了什麼吧?

藍若廷瞧著那朝她走來的男子,問道︰「我……我怎麼了……」

御龍堂瞧著藍若廷,神色曖昧不明,「昨夜藍大帥在椅子上睡著了。在下好心便要抱著大帥上床睡去。許是那時大帥將在下誤認成了某人,便是要抱著在下不放手。無論在下如何推搪,大帥就是不肯撒手。無奈之下,在下只能跟大帥同床而睡……」

藍若廷一听,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忙喝道︰「我怎麼可能會這樣!你這人胡說八道!」

御龍堂一臉委屈,「藍大帥抱著在下,還一副要親上來的模樣,嘴里還嚷嚷道香兒香兒的……」

藍若廷一听他的話方放下心來,心知自己是女兒之身的秘密還沒被他識破方暗暗松了口氣。轉而她又盯著御龍堂,冷笑道︰「睿錦的皇上還真是有閑情逸致來打趣我這個戰俘……」

御龍堂瞧著藍若廷那神情,邪魅一笑,只道︰「藍大帥趕快整理,隊伍要趕路前行了。」藍若廷點點頭,御龍堂一身戎裝,瞧了藍若廷一眼,便轉身離去了。

待到藍若廷整裝完畢,走出營帳,大軍早已等候多時了。馬才瞧著藍若廷走出來,冷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士兵牽來了藍若廷的馬匹。藍若廷撫著馬匹的鬃毛,惹得坐騎白駒熱切地打了個響鼻。她翻身躍上馬背,瞧著早已坐于馬上的御龍堂,微微頷首。

御龍堂自知藍若廷的意思,便也舉手示意軍隊前進。

馬才偏頭瞧了眼白駒上的人,方翻身上馬,心中還不住鄙夷。

藍若廷心知馬才不喜歡她,也不在意,反正待她替御龍堂掃清孽黨余障,便可回朝。

只是在馬背上趕了一天的路,將士們也是累得體力透支。御龍堂便命人在林中扎營。藍若廷瞧著眾人忙著扎營,便走進了林子里。

這夜卻是無星無月。

藍若廷走到溪邊,坐于灌木上,伸手從衣襟里掏出那支溫潤的白玉短笛,腦中便浮起那清冷的身影,不知他如今如何了。她的信他是否已經收到了。不過她深知,她府中的家眷天宇翔定會照顧妥帖。

沉思之際她忽而听見身後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用膝蓋想也知道那人是誰。

「你怎麼過來了?」藍若廷指月復輕撫著那白玉。白玉絲絲的涼意透過指尖滲入心頭。

御龍堂眼尖,早已看見了藍若廷手中的白玉短笛。他邪魅一笑,道︰「瞧這白玉色澤通透,倒是上等品,其做工精致,定是價值不菲之物。瞧大帥這般寶貝,定是心上人所贈。」

藍若廷瞧著御龍堂那意味不明的神色,輕淺一笑,只道︰「是或否,都不應是你關心的範圍。」

御龍堂不料藍若廷竟是這般的答案,忽覺心中像是堵上了一塊巨石,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不禁扯下了臉,一手握緊藍若廷的下顎,迫使她的臉龐對上他的眸子。

「說到底,你不過是朕的戰俘,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莫要朕對你好些,你就認不清眼前的境況了。」手上的力道復又加重了些。

溪水的粼粼波光映在藍若廷那絕色清冷的面容上,如若一塊泛著冷光的琉璃,清冷剔透。

「知才善用,如此而已。如我于皇上眼中不過是一戰俘,那皇上便不配與我相交。」藍若廷鎮靜自若地道。

御龍堂瞧著藍若廷那恬淡的神情,只覺自己如若被激怒的困獸,與眼前之人相較之下,竟是如此狼狽。在那樣澄澈的眸子下他忽而覺得自己無地自容。

御龍堂猛然松開手,落荒而逃,只余下坐于溪邊的藍若廷。

藍若廷抬首,望著那無盡的蒼穹,似乎想要透過那厚重的雲層尋找著那一點慘淡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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