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這大帥府留不住你,也留不得你了。」
藍若廷揮了揮手,示意她退出屋子去。
丫頭望著藍若廷,不明所以,便提聲相問,「公子,莫不是丫頭犯了什麼錯兒,使得公子要這般趕著丫頭走?」
藍若廷瞧著丫頭,忽而大笑起來,「犯了什麼錯誤?丫頭不也是心知肚明嗎?還使得這般追問嗎?」。
「丫頭愚鈍,還請公子明示。」
藍若廷雙目一瞪,殺氣頓時迎面而來,嚇得丫頭一怔。
「這府中的內鬼便是你吧?」藍若廷的聲音愈發冷冽,「這賢王殿下謀朝篡位的事兒也是你向皇上告的密吧?」
丫頭臉色一白,眸色一頓,聲音倒是有些顫抖了起來,「公子,你到底是在說什麼呢?」
藍若廷不由冷笑道︰「丫頭,你的戲兒不差,倒是有幾分唱戲的天分。只是,本公子向來極是厭惡那些優伶,憎厭他們的虛偽。而你,適好踩中了本公子的界限。」
丫頭嘴唇顫抖,一字不發,臉色愈發蒼白,額角上也滲出了細汗。
藍若廷起身,踱步至窗前,一手扶上窗欞。
「打從一開始,本公子便是懷疑你。本公子曾下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夜後踏進院子里。從前,就只有你與龍曄不曾遵守。而今,龍曄走了,便也只剩你一人。這告密之事,便定是你所為。再者之前,本公子從未曾宣揚過收了一義弟,而太後竟是知曉這事兒。這各種蹊蹺,稍稍一想,便已了然于心。」藍若廷將落在窗外景色上的目光收回,扭頭,望向丫頭。
「只怕,早在妓院里的相遇,已是早有預謀的吧?」
丫頭听著藍若廷一番分析,倒是逐漸平靜了下來。她定了定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襟,方淡然一笑,「藍公子是個聰明人,抽絲剝繭,竟能想得這般周到。丫頭,不,齊悅倒是小看了你了。」
藍若廷瞧著眼前之人,斂去了適才的慌張與青澀,復而換上了一張泰然自若,處變不驚的神情,一時之間倒是有些許不習慣。
「在下原名齊悅,乃是太後安插于藍公子身邊的眼線。在下本是‘蝶影’中人,亦是皇上之妃齊妃。」
「丫頭……不,如今改稱你為齊妃亦或是齊悅?本公子倒是迷糊了。」藍若廷不由譏誚道。
齊悅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神情,只是幽幽道︰「都只是一個名諱罷了。藍公子愛作什麼稱呼便什麼稱呼吧。」
藍若廷復又笑了笑,「看來你對皇上與太後倒是忠心耿耿。」
「如若你想要殺了在下,在下毫無異議。」齊悅一臉平靜地道。
「你回去吧。一切都早已發生。殺了你,也無濟于事,也不過是徒增了本公子的一份罪孽罷了。」藍若廷冷冷道「你還是走罷。本公子不想再見著你了。」
齊悅瞧著藍若廷那清冷的臉色,忽而道︰「其實,藍公子莫要擔心。你身為女兒家之事,在下並無透露。在下只把賢王造反之事稟告了皇上與太後而已。其余的一切都沒說。」
「什麼?你……」她竟然知曉她是女兒之身。
藍若廷受了驚,一時竟是回不過神來。
「在下先前不曾說,往後自也不會說。如若藍公子不信,大可殺了在下。」齊悅一臉坦然。
藍若廷對上了齊悅的目光,復又問,「那你如何與太後解釋?」
「在下只道,賢王欲拉攏藍大帥為羽翼。藍大帥不從。如此而已。」齊悅道。
「你為何這般幫我?」
齊悅燦然一臉笑,藍若廷看著那樣的笑顏,竟將她與從前的丫頭重疊了,那樣的純淨,那樣的任性肆意。
看得藍若廷有些許恍惚。
「因在你此處,在下方能體會到自由的滋味,自在地做自己,自在地只做公子的丫頭。那段光陰,是在下最為難忘的日子。這不過是為了謝謝公子給予過在下那段曾經的歲月。」
齊悅淡淡道。
「你且走吧。本公子就當做是沒你這個人了。」藍若廷轉身,負手而立,背對著立于門前的齊悅,不再看她。
齊悅瞧著她那決絕的背影,心知再多說也無用,縱然心里有再多的不舍,如今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最後,齊悅垂首,朝著藍若廷的方向行了一個宮禮。從前的丫頭尊卑不分,經常喚著「公子,公子」,藍若廷卻不曾介懷這些繁文縟節。如今,齊悅竟是朝著她行了一個宮禮。然而,因著藍若廷背對著她,便也無法看見她為她行的宮禮,還有她眸中的那份無奈與愧疚。
「在下走了。從此兩不相欠了。」
齊悅如此說著,那雙眸子靜靜地凝視著眼前那個背影。然而,那人卻始終沒有轉過身來望一眼。她終究是恨著她的,終究是不會原諒她的了。如果可以,她倒是情願一輩子只做她的丫頭,守在她的身邊。
說罷,她轉身,便躍上屋檐,躍入了夜色之中。
然而卻有著那麼一句話,深深地刺進了藍若廷的心里,即便是沒有瞧見她的模樣,她也能想像到她吐出這句話時的神情。
「如果可以,我寧願一輩子只做公子的丫頭……」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如果。在她的認知里,命運便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與古時里的女子截然不同。
藍若廷回首,穿過那扇木門,望向那漆黑一片空蕩蕩的院落,還有那個古樹下孤零零的秋千。終于,這屋子里頭又重新孤寂了下來。
那些快樂,那些回憶,終究只是浮光掠影,稍縱即逝。
上朝之時,天宇澤瞧著藍若廷的神色似笑非笑,那樣的深不可測。藍若廷卻只能硬著頭皮,裝作什麼都不曾有過。
然而快下朝之際,藍若廷卻听見一個消息,竟令她一度快要暈厥過去。
「天宇凡乃是謀朝篡位之罪臣,其行當誅。削其爵位,不日問斬。」天宇澤淡淡道,然而那雙眸子卻是越過眾朝臣,一直緊緊鎖在藍若廷的身上。
听著那消息猶如五雷轟頂,炸得腦子一片空白。
不日問斬?不日問斬。
當下,她又是能做些什麼呢?
下朝後,天宇澤身邊的宮人喚了藍若廷前去御書房。
藍若廷隨著宮人去了御書房。
天宇澤繞過書案,緊緊抓住正跪于地上行禮藍若廷的雙臂,將她扶起。藍若廷欲要掙月兌開來,然而他卻抓得死緊。
「不知皇上召微臣來,所為何事?」藍若廷端出君臣的架子來,倒想讓天宇澤稍稍清醒些。
天宇澤一听,臉色略微不悅,不過倒是松開了抓住她的手。
他轉身,背對著藍若廷。雖看不見他的面色,但尚是感覺到他不悅,然而藍若廷還是松了口氣。
「賢王下獄,不日問斬,藍愛卿,不急麼?」聲音平靜無波。
藍若廷立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回皇上,賢王與微臣私下交好。如今賢王下獄,微臣心下焦急,卻無補于事。微臣相信,皇上是一代賢君,定會查明真相,還予賢王殿下一個清白。」她說得畢恭畢敬,滴水不漏。
天宇澤卻忽而朗聲大笑起來,「清白?朕有的便是證據。這下子,賢王是如何也不得擺月兌了。」說到此處,他的眸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看得藍若廷一驚。
他轉身,那雙銳利而決絕的眸子對上了藍若廷,擲地有聲地道︰「若藍愛卿要救出賢王,也不是沒有法子。只是……」
天宇澤頓了頓,藍若廷心中掠過一抹不祥的預感。然而她卻依舊保持著一臉平靜的神色,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
「藍愛卿想必也知道,這事兒本應是牽涉于你的,而太後是有心要置你于死地的。這恰恰是一個契機。然而,朕卻幫你壓了下來。如若想要救回賢王,朕也是有法子的。只要藍愛卿答應朕的一個條件,賢王立馬無罪釋放。」
「什麼條件?」听到此處,藍若廷心中逐漸清明起來。她慢慢地冷靜了下來,腦子也分外清晰。
天宇澤伸手,覆上了她的臉頰,那樣的憐惜,那樣地小心翼翼。
「做我的男寵,朕必會待你好的。」天宇澤的眸子里有著藍若廷難以看懂的情愫。
「龍陽相戀,于理不合,有違倫理。請皇上三思。」藍若廷抱拳微微躬身,行了君臣諫言之禮。天宇澤又怎會瞧不出她是在強調彼此間的君臣關系。然而他卻選擇視若無睹。
「朕忍耐得夠久了。你以為朕會如此縱容一名臣子能隨意進出**,教導妃子習樂嗎?那不過是朕用玉妃做你的替代品罷了。玉妃唱的那些曲兒跟你的很相似,朕便放任著將自己的愛意寄于她之上。而後又讓著她跟你習樂,希望她能學著你一丁半點,以緩解朕的相思之苦。朕一直以來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你啊……」天宇澤自顧自地訴衷情,將常年積壓下來的話語全部吐露出來。只是,天宇澤不懂這是否叫。剛開始,他注意她,不過是因著她的膽大妄為。那時候,總覺得她是個眼中釘,是他的絆腳石,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而後,他卻發現,她于他,毫無懼意,竟是敢與他商討政事,一覺不妥便會出聲言之。最為驚鴻一瞥的便是那日夜里如蓮綻放的舞姿,少了一份柔情,卻多了一份剛毅。這樣的人兒,他怎能放開。
他,只是私心地希望她不要離開他罷了。一輩子守在她身邊便好。那樣,他便不再寂寞了。
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若庭,留下吧。朕便會放了賢王。」
天宇澤的語氣里透著一絲任性,恍若得不到糖果的孩子在鬧性子。
藍若廷嘆了口氣,「恕微臣直言,微臣恐怕無法做到。微臣,就此告退。」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幾乎是奪門而出,就連那君臣之禮也忘了行。
天宇澤瞧著藍若廷落荒而逃的背影,那雙鳳目微微眯了起來,一種危險的意味縈繞在他身邊。即便是這樣,他也無法讓她呆在他的身邊。
那麼,不可得,便毀之。
藍若廷的心猶在撲通撲通地狂跳,竟似要跳出胸腔之外。
這事兒,決計不能拖下去。
看來,那計劃該要提早實施了。
今夜便開始行動吧。
步伐愈發堅定,她一步一步朝著宮門走去。
即便前面是粉身碎骨,她也決不後退。
藍若廷準備好入夜後需要用到的東西後,便回府等待著夜幕的降臨。
萬家燈火點點,而大帥府卻分外淒清。管家夫婦是老人,很早便歇下了。
藍若廷拿起包袱,便躍入了黑夜之中。
輕盈的步伐,掠過飛檐屋瓦,卻未曾有人注意到她。
楚府的夜里,廂房里的燭光搖曳,卻是分外寧靜。
楚生一人坐于書房之中,秉燭夜讀。
忽然,房門微開。
楚生抬起埋首于書籍之中的頭顱,狐疑地瞧向那微啟的紅木雕花門。
然而,他卻不見有人。
心下愈加疑惑。他起身,便朝著房門走去。
他朝著門外四下張望,卻見一襲白衣立于院子的樹下。白衣淒清,一支玉簪輕輕挽起,垂下的烏發飛揚。那面容凝白如玉,眸中盛滿了月色,如瀲灩的波光里灑滿了琉璃珠子,熠熠生輝。
那人驀然回首,那雙沉靜清冷的眸子靜默地注視著佇立于門口呆愣之中的楚生。她唇角微勾,「生哥哥。」
聲音宛若,夜鶯啼聲,媲美天籟。
「你是……」
楚生怔忡地看著眼前之人,身體卻難以抑制地顫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