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肥肥現在站在第五家絲廠前。
也許是因為受了太多的打擊,體內已經生成抗體了吧,這次甄肥肥毫不遲疑地就走了進去。
據甄肥肥觀察,這家絲廠除了賣絲的商人,總共還有五個人。一對中年夫妻,應該就是這家絲廠的老板和老板娘了,其他的三個站在一旁打下手,看起來應該是絲廠的伙計。
排在賣絲隊伍的最末,反正閑著沒事,甄肥肥就仔細觀察起那對中年夫婦來。令她大吃一驚的是,那個中年男子也就是眾人口中的吳老板只負責看絲,精眸隨意一瞥,只需要數三個數的時間,立即就能將絲分出六等。即上等,偏上;中等,偏中;偏下,下等。
而講價、剔絲、決定最終收不收貨的人都是那位坐在小板凳上半眯著眼的老板娘。
但見這位老板娘在沒有人上前的時候,總是一副愜意地眯眼狀,對著旁邊的小伙計也是和顏悅色。
甄肥肥心里不禁暗喜,暗道自己的絲有銷路了,畢竟這樣一位有涵養的老板娘可比那姓錢的好說話多了。
正當甄肥肥在心里將那位老板娘贊了一百八十遍的時候,有個賣絲的商人提著自己的貨來到了那位老板娘面前。
但見前一秒還眯著眼的老板娘大眼陡的一睜,眼里激綻出一抹耀眼的星輝。略微瞟了一眼商人手中的絲,然後打了個手勢,後面的三個小伙計齊上,迅速地將手伸入袋中,隨機地抽出一把來。
「嘖嘖嘖。我說老田啊,你這臭毛病能不能改改,到我家來賣絲,還敢在里面摻歹貨?我家男人的本事你又不是不曉得,十幾年了有哪單歹貨能在他面前蒙過去的?」老板娘說完後深情地瞥了一眼專心在那看絲的男人,臉上滿是自豪。
甄肥肥看到這里微微一笑,不可否認,她很喜歡這位老板娘。不為別的,只為她的真性情!
那位姓田的商人听到這兒,臉上似乎無光了。只得對著老板娘嘿嘿傻笑。
老板娘吳氏紀玲說完田某以後,就專心低下頭剔起絲來。只其中一小把絲就硬生生地挑出三股一來,記玲平靜地臉上愈發的不耐,最後干脆將絲扔到一旁,惱火的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得得得了,老田,今兒你先回吧。這絲先擱這兒,我也不要你的。我幫你帶著去賣,賣得掉就賣,賣不掉我就捎回來,你自己打主意。」這種東西她可不想往自己家里的貨攙和,不好賣倒是其次,影響她家絲廠的名譽就不好了。
「嘿。表姐,你看你說的。你一大絲廠的老板,能耐大著呢,別說我現在的貨巴巴欠欠的還照。就算我收的是一車的爛尾巴草,表姐你都會有法子的不是?而且我昨兒來的時候娘對我說啦。在蘇京有啥事都找你,怎麼著姑姑都是俺老紀家嫁出去的姑娘……」
听到這肥肥就奇怪了。他們不是表姐弟嘛,老板娘干甚叫他老田呢?
紀玲幾次張了張嘴想說啥,最後都生生咽回去了,無力地揮揮手︰「算了算了,這絲留這兒,我也不剔你的絲了,給你算個中等絲,拿了錢盡早回吧。」
叫了兩個伙計當著田某人的面把貨約了下,數著一筆款子交到他手上,還包了他幾十文的船錢才將那位姓田的請走——
田某人走後,老板娘才輕吐了口氣坐到凳上,來替他收拾爛攤子。
今兒忙活一天,有一半全為他忙活了。這也是的,自家男人開個廠做點生意,娘家人听到消息後,什麼表弟啊表舅啊三叔公四姨婆的,一些對葛藤絲一竅不通的門外漢都整起葛藤絲來了。完了千里迢迢的還硬要送到她這兒來賣,說什麼好歹是自家的閨女出來的權當來照顧照顧你的生意,哼,什麼照顧,根本就是一個個拿她當冤大頭、肥羊來宰嘛。
正逢紀玲對著一地的亂絲壞絲頭皮發麻的時候,甄肥肥好心的走上前︰「老板娘,你看我在那等著也沒事,我來幫你理絲吧。」
紀玲一抬頭,就看到一個鄉下婦人模樣的女人站在面前,微笑著提議。
「這……」不是她不放心,而是這理絲雖是個簡單的活兒,但是光理絲還不夠,還要剔絲。剔絲不是簡簡單單的挑出白的,黃的,有黑皮沒黑皮就行了,還要將其具體劃分,每一個檔次價格算起來會不一樣。
而你剔絲剔得精,剔得巧,也是可以為絲廠賺不少錢的。
「老板娘你放心,我懂的,其實我剛剛說的理絲並不是全部。如果老板娘信得過,我也可以為你剔絲。」為什麼這麼急著幫她,除了自己樂于助人的性子之外,她也是想為自己多爭取一點機會吧。
來這里賣絲的最多有上千斤貨,最少的也不少于兩百斤,就她的一個袋子都還沒裝滿。這樣的情況她實在沒有把握他們會收下自己的絲,而在她看來,這家絲廠的老板老板娘人都還不錯,如果他們都不要自己的絲那到別家絲廠希望更是微乎其微了。
紀玲听到這一愣,顯然是有點懷疑她說的。不過人家既然好心幫忙,她怎麼著也不能讓她熱臉貼著她冷不是?
「哦,那就麻煩你了啊。」說完就叫小伙計搬來一張小凳子,讓甄肥肥坐下。
甄肥肥忽然覺得有點感動,跑了四家絲廠,遭受的無不是白眼和嘲笑,像她這樣還弄張凳子給她坐倒還是第一次。
在這之前,她一直覺得這些都是基本禮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經過今天,當她撐著肥胖的身軀,呆站在角落一上午,苦苦等著別人看一下她的絲,還總是遭受驅趕時。她不這麼認為了。
沒有哪一件事是鐵定的,對于別人給予你的,不分大小都應該充滿著感激。
雙手扶著酸痛得打哆嗦的腿,像卸了全身的力氣似的不受控制的往小凳上一坐,坐下之後就再也不想站起來——
在這之前,她一直在咬著牙強撐,沉默地站在隊伍的後面,不管自己如何地想賴在地上,她都緊咬牙關,不給自己一點脆弱的機會。
因為她明白。這個缺口一旦打開,全身的疲憊立即就會像山洪暴發一樣俯沖下來,將她整個人都給壓垮——
可是她現在還不能倒下,貨沒賣出去,她就不能倒下!
她想回家,現在就想回家!她真想回到爹娘和娃身邊,泡上一個熱水澡,然後大睡個三天三夜。忘記在蘇京發生的所有不快——
但無論她多麼想回去,她都得將這批貨賣出去。賣多少錢並沒多大關系,她只是要將它賣出去。這是她第一次出來,她不想扛著貨來再扛著貨回去。
她承受不了這樣的事,老婦人也承受不了——
而且她在走之前,答應過星星。等絲賣錢了就會給他帶好多好多好東西吃;她也答應過毛毛,會給她很漂亮很漂亮的紅頭繩。她……不想讓兩個娃失望!
「你這是咋子啦?」紀玲見她往凳上一跌,連忙問道。
甄肥肥也不打算跟她隱瞞啥,就直接將自己在前面幾家絲廠里遭遇的事說了。紀玲听了只是沉默。
見她沒啥話說,甄肥肥就低下頭。麻利地幫她理起絲來。
看到地上的絲甄肥肥就可以想象面前的老板娘會有多苦惱了。這些絲,韌性光澤差。有的絲微微一用力,就會被扯斷。而且洗得也很不干淨,除了上面的黑皮沒刳淨,還沾染了不少的瓤。
但最讓人忍受不了的一個問題就是亂!絲的頭子有的長有的短,有的干脆就沒扎進去,手一抖,絲就飄飄而落。
甄肥肥心想著這樣下去可不是個法子,不僅效率低不說,而且還有可能弄不干淨,到時候反要花更多的時間整理。
干脆——來個徹底地清理!
甄肥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將自己面前的絲擼到一塊,然後將扎絲的索解開。將絲頭並排放在一起,然後彎下腰,對著地上的絲雙手齊出——
一手握著劣質的絲,一手握著處理得不干淨的絲,剩下留在地上的就是合格的好絲。
紀玲漸漸停下手中的活,和後面的小伙計們驚望著辦事雷厲風行又有條不紊的女人,險些驚怔得說不出話來。
甄肥肥投注了十二分的注意力,完全沒感覺到外界投遞過來的目光。她當前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將這些絲理清。
一把一把劣質的和不干淨的絲被剔到旁邊,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被那個女人抽跟絲打個結扎起來,無論這些絲合不合格,它們的頭子總是整理得整整齊齊。
紀玲靜靜地看著那個做起事來就渾然忘我的女人,暗暗滿意地點點頭。
這個女人,從她剛才的觀察來看,不僅聰明熱心做事認真,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顆忍耐堅毅的心。彎著腰低著頭坐在小板凳上已經將近一個時辰了,可她自始至終就沒嘆過一次腰酸或是背痛,不將她手底下的那點東西弄完就好像不打算起來似的。
看來,這個女人性子還是蠻崛的嘛!
不過她須得說,這種性子在她看來還是蠻討她喜歡的。從某一點而言,自己豈非一個崛性的人?
「呼——」終于理完了。甄肥肥站起身,舒展舒展腰,然後笑著對紀玲說︰「老板娘,你看我將這些絲分成三堆可好?本來我想著分四堆的,將這些合格的絲再分一下,但是我個人覺得這些絲雖然質量算不了上乘,但是好在它還比較勻稱,所以我就沒再分了。」
紀玲莫測高深地一笑,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她還要再看看,這個女人是不是真的如她所想的那種人。
甄肥肥也不在意,她沒說不好,也就說明她並不反對自己這麼做。那麼她干脆替她把她那邊的絲也理了好了。
說到就做,這次甄肥肥離開小凳,蹲在地上剔起絲來。蹲著容易腿麻,甄肥肥蹲一會兒就累了,真累到那個程度了也不管它什麼形不形象了一賴在地上,坐著幫他們挑絲。
有甄肥肥加入後,紀玲這邊的絲很快就清理完了。事實上,老板娘紀玲在別人幫自己理絲時竟然模起魚起來了,不帶頭做表率,還總是「偷瞧」人家——
不過這些,甄肥肥自是不知曉的。
絲清理完後,幾個伙計上來裝貨,甄肥肥也自覺地幫他們牽袋子,有時要量貨時甄肥肥肩一送,直接就幫搭著秤起來了。
最後,當所有的貨全部都裝好袋之後,甄肥肥還不忘拿起拐角的小提把,將地上掃干淨——
這次就連佯裝鎮定的紀玲都鎮定不起來了,該怎麼說這個女人呢?
說她勤快麻利還是說她沒事找事,傻婦一個?
這一耽擱,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甄肥肥才開始著急起來——碼頭最後一班船,是晚上戌時,如果現在把貨賣掉直奔碼頭的話,應該還來得及。趕得快的話,還能剩一點時間給毛毛和星星買禮物。
「你趕時間?」紀玲眼利,並沒有忽略她眼里的焦急。
甄肥肥點點頭。
「你的貨呢,拿來給我看看。反正現在也沒人,我閑著也是閑著。」
甄肥肥大喜過望,連忙從身後拎出一個袋子來。打開袋口,讓她看清里面的絲。
紀玲顯然被她的舉止嚇了一跳。
「這就是……你的絲?」紀玲像是想到什麼突然改口。
「這就是你全部的絲?」這應該才是她真正想問的吧?
甄肥肥靦腆地笑笑,對紀玲投以感激的微笑。
「好了,你的絲我看了還不錯,你既然要趕路,我也不跟你多講價錢。一口價,兩百文一斤,你看這價錢可中?」
「兩百文?」甄肥肥驚訝地大問。
「怎麼,你嫌少?」紀玲皺了皺眉,這個價錢已經給的很高了。一般在這兒,最好的上等貨才值這個價。一方面看她貨少,而且貨質量還不錯;另一方面人家怎麼說都幫她這麼長時間,自己也不想賺她點錢。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點嚇到了,呵呵——」甄肥肥不好意思地傻笑起來。
紀玲一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不由也跟著輕笑起來。
不過由此可見,那些下鄉收葛藤絲的人從那些婦人手里謀取了多大的暴利啊!
而她甄肥肥,幸好走出來了,邁出了這人生中的重要一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