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肥丫頭初露鋒芒
一听甄肥肥說要收絲,崔嬸二話不說就把甄肥肥扯她家里去了。
這消息是她先听到的,理應也先收她的絲。這可是她磨破了嘴皮子,好話說了一籮筐才爭取來的,再加上這財財一次收不了多少貨,怎麼著也不能讓別的女乃女乃搶先了!
甄肥肥到了崔嬸家里,崔叔就迎上來了,把甄肥肥帶到放絲的小房里,招呼自家的婆娘到鍋上意同「廚房」給甄肥肥倒杯水。
崔叔拎出團蘿,甄肥肥隨手從面上拿了一把。崔叔一喜,甄肥肥回頭瞅著他,崔叔又趕緊斂起笑。
小屋里黑,呆在里面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太陽長什麼樣子。甄肥肥拿著絲走到門邊,對著亮看起來。
從一把絲里抽出一根,雙手往兩頭奔了奔,沒扯斷。甄肥肥又挑出另一根,同樣如此。放下這把絲,從蘿中間又抽出一把絲,崔叔一看甄肥肥的手往團蘿底下模,臉立馬就黑了。
「財財丫頭,這你剛才不是看了一把絲嗎,怎的總是要看?絲不都一樣,一家還能洗出兩樣的絲來?不如我把絲倒下來,你再看?」
甄肥肥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呼啦一聲抽出了一把。看著手上黃巴巴的絲,甄肥肥微微笑了笑。
不管過了多少年頭,人家裝貨賣時用的都是同一法子。好貨放在面上和底下,中間零星著攙著差貨,這樣貨不管是裝著看還是倒下來看,一入眼簾的都是好貨,差貨就藏里面了。
她老媽收天麻時格外如是。也不是說要故意弄假,就算擱著她這兒她說不定也會這麼做。一個人總不會把好貨藏里面,丑的、憋的、尖嘴的總不會放個門面上漂著,這不是刺人眼嗎?
當然,要是把什麼爛的、人不要的東西都塞里面,就要不得了!裝貨講技巧,這是針對一批相對勻稱的貨而言。一批貨嘛,肯定有好有歹,哪能都長一個樣,又不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十個手指子都還有長短呢。
賣貨嘛,一般過得去的摻著裝就裝點,人家大老板不會多說你啥,畢竟都剔掉你也劃不來,他也劃不來;但是那些爛的、臭的該剔的就得堅決剔了,否則人家收貨的手一撥,看到你里面的這些腳貨,不說什麼還算好。悶著頭照樣把這些東西甩一邊去了。
搞得不好的,不僅自己被剔了,還連帶牽連了別的貨,讓它們也被踢出局。最典型的就是這個蠶繭,你要是心疼一個兩個繭子,把什麼血繭合著一起往袋子里裝。那麼對不起。要不了多久一大捧繭子都成血繭了。
白花花的繭寶寶好生生地都罩上了血衣,從里到外都壞了,看著都怕,還有誰敢要這「禍害」?
心思幾轉間。甄肥肥已經把團蘿里絲的情況模得差不多了。
「叔,你這絲是做三回的吧?」崔叔臉上一呆。點了點頭。
「是,是有這麼個事。前些日子我和你嬸兩人都上山。連著扯了三天,回來就按在豬圈塘里泡了,前天才把它洗出來。」
「叔和嬸想必一天就把這些絲都摞出來了吧?」
崔叔嘴動了半天也沒好意思說。
「這財財丫頭你是咋知道的餒?」家里的那個婆娘平時就是一張大寡嘴,什麼話都喜歡往外搬,八成是她說出去的。
「我也就是從你這絲上估模出來的。叔你看,這把絲光澤、韌性都是最好的,怎麼扯都扯不斷。照最近這樣的天,泡上個五天該有這麼個效果。你再看這把,黃枯枯的,沒有力道,手微微一用力就斷了,想必是叔第一天扯的,絲泡爛過頭了,自然洗不出什麼好絲。至于這把……」
甄肥肥將前兩把絲放回去,從中又再抽出一把。
「這把應是最後一天扯的,藤子還沒泡爛。藤子沒爛,絲自然剝不下來,就得用剪子刳,用手蠻扯,那樣洗出的絲就不是一匹整絲。」好好地一匹絲被分成了若干縷細絲,上面的黑皮刳又沒刳干淨,洗成功扎好的絲就像春天河堤旁垂下的絛絛細柳,讓人一看就沒什麼勁道。
崔叔和旁邊站著的崔嬸此時嘴張得都能吞下一個雞蛋。
這丫頭咋連這個都清楚呢?絲哪天洗的這種事都瞧得出來,擱其他收絲人那兒頂多曉得這絲泡沒泡好,洗沒洗干淨,可她就像親眼看著你洗的一樣,每個點兒都說對了。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甄肥肥與那些收絲的大老板不同。那些大老板只管收絲,自己真正洗絲的回數少,對這絲的把握自然就沒甄肥肥準。
而甄肥肥不同,前世今世不知洗了多少的絲,什麼絲在她面前一繞,她就能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況且她老媽每次賣絲的時候她沒事就杵在旁邊看著,當然那時候她的心思並不在此,是想著老媽賺錢了,若有個一毛兩毛的零頭說不定就給她了,這才在旁邊站著從頭望到尾呢!
不過見得多了,很多事無師自通,自個兒瞧著瞧著擱著心里揣摩揣摩,也就明白了。
不過甄肥肥之所以將這些事都說出來,不是為了在兩人跟前賣弄,也不是自己嘴閑著找些話撂撂,而是想讓他們或是想讓更多婦人行成這樣一個意識——馬家丫頭不好惹,這以後貨是咋的就是咋的,咱就別在她面前充個明白人了!
「叔,佷女勸你,下次絲要沒爛你就等等再洗,這樣硬剝會把絲質給弄壞的。而且這種絲不打秤,到時候虧的還是你自個兒。」
崔嬸和崔叔愣愣的點頭。
甄肥肥說完彎下腰,將團蘿里的絲倒下來,利索的把它分成兩堆。
「財……財財啊,那倆挑絲人再狠,也就這抽抽那抽抽挑出三股一。你咋成把成把的剔呢,這絲不會一根不行就都不行吧?」好好地一蘿絲照著她這個剔法,要是還能剩下個兩股一就磕爹爹告女乃女乃了。
「嬸,你想歪了,佷女這不是在剔你的絲呢。」甄肥肥這時已經將絲分成堆了,拍拍手站了起來。
「那佷女你是?」
「嗨,我剛在家不是和嬸說要收一些上乘貨嘛,佷女看你這幾把絲是真好,就把它單獨拿出來。其他的絲佷女暫時還沒那麼多錢收,我也不剔你的。嬸就留著。等佷女把這趟貨送去,我給老板娘說說,順帶看看行情,望望她是不是也接這貨,回頭再決定收不收可好?」
甄肥肥話說得客氣,但是表達的意思很堅決。
她第一次收貨,不能完全了解行情,但要嚴格控制質量。貨好。到哪兒都能賣,貨要是不好,你貨再多,人家也懶得要你的。即使賣了,也不討老板的喜,久了貨就滯銷。本又卡在貨上,干不了別的,真真是個麻煩事!
崔嬸和崔叔都在猶豫,見此甄肥肥又說道︰
「叔。嬸,不是佷女看不上這些貨。這余下的貨雖算不上上乘,可怎麼著也能夠得上中等貨。賣給別人別人也都是會收的。你也曉得佷女這是第一次做生意,又托著人家的情,還是穩點好。一個搞不好收的貨人家瞧不上,這第一炮就沒打響,以後還怎麼賣給人家?這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
甄肥肥耐著心好說歹說算是把話說開了。
「那好佷女,你看上的幾把絲你能給個麼價?」
「嬸你想要麼價,佷女听听,能滿足的盡量就滿足你,就當是佷女謝你把好絲都賣給佷女的。」
為什麼要崔嬸先講價錢的呢,甄肥肥是這樣想的。憑著前些收絲人在這兒給的價,最高的也不過八十文,嬸喊得再高也不會超過這多少。
當然踫上真正的上等貨,她是不會只給這個價的,那樣未免有點黑了。她寧願將貨多分幾等,拉大一點差距,把上等貨的價抬得高高的,以此激勵人們,讓人覺得多花點功夫洗出好絲,值!那就達到她想要的目的了。
而且趁著這個機會,她也可以把她收貨的一些「理念」傳出去,從而讓更多人相信她,把貨賣給她。
「佷女還是你先說,能給麼樣的價錢?」
「嬸先——」
「這……」崔嬸瞟了眼旁邊的男人,男人平時也不管賣絲之類的事,一般都是由她決定。她看著好就賣,看得不好就再擱兩天,真要是不行,劃不來都得賣。
崔叔攤攤手,這事他可不懂。
「好佷女,你看你這第一次做買賣,就討個好兆頭,一斤給個八十文。八八八,發發發,保佑佷女你做生意旺旺向向的、天天發大財,這多好啊!」
甄肥肥搖頭。八十文她猜到了,嬸們的概念里絲賣八十文一斤就到頭了吧?
「不行啊?」崔嬸有點失望,不過頭一偏稍稍一想也覺得正常,八十文是最高的價了,她哪能給?就算願意給,也得先還還價。
「那七十八文——」
甄肥肥還是搖頭。
崔嬸心一狠。「七十五文,可不能再少了,好佷女,你剛也說我這貨好不是?嬸把最好的貨都挑給你了,余下的還不曉得能賣個什麼樣子,你可不能給嬸個……」
「一百文!」時候到了,甄肥肥打斷了崔嬸的話,輕輕報出一個價。
「一……一百文?……」崔叔差點從小凳子上翻下來,崔嬸半天沒回過神。
「嗯哼!」甄肥肥背著手,並未覺得自己給的是天價。
想了很久還是覺得這個價開得較為合適。當然,只針對上乘貨!
「娃他爹,快、快,把家里秤拿來——」崔嬸生怕甄肥肥後悔似的,一個勁地揮著手讓男人去拿秤。
「哦哦……哦哦,好……好!」崔叔把小板凳扶好,甩著腿就出去了。
甄肥肥失笑,這一幕倒是很有趣。
還記得以前她老媽賣貨若是賣了個高價錢時,忍著激動把人送走了,一關上門就高興得直蹦,不停地對她擠著眼。
甄肥肥情不自禁地笑了,好像又看見老媽雀然歡呼的身影。
往日的記憶飛快在腦海里回轉,待一切回歸為現實,甄肥肥不由黯然起來。
短短幾個月,真的就變天了——
「好佷女,用咱家的秤你可放心不?」
「哎!嬸,你這說的是嘛話?佷女還能信不過你?」家里的秤找了半天也沒找著,又不想老是讓崔嬸等,就空著手揣著點錢來了。
下次去蘇京專門找人幫打一把,免得做買賣的人連桿秤都沒,可真就讓人笑話了。
不過有件事也得抓點緊了,今兒崔嬸這貨一收,明天找自己秤貨的人穩定不少。家里的兩塊銀錠子也要拿到上家唐錢莊去兌兌,一般人家還兌不開 !
崔叔很快的就拿來了秤,拎著秤砣的手抖動個不停,哆嗦了好久總算是讓甄肥肥將貨秤好了——
「崔叔,你看一下,八斤……八斤一兩,沒錯吧?」
「沒錯沒錯,就是八斤一兩。財財啊,叔看這一兩就算了,就按八斤算吧。」一兩的尾子,擱誰誰都將它扒了。有時候甭說一兩了,三兩都給他污去了。
「那哪成,叔,你們上山扯點絲不容易,哪根絲不是你們用汗水換回來的,佷女不能貪你的好。」自她決定做生意的那天起,就不打算扒人家哪怕是一文錢的尾子。尾子是小,實誠為大!
崔叔和崔嬸听了沒來由地紅了眼眶,這財財丫頭的這句話真是說到他們心坎子里去了——
莊稼人掙錢不容易,每一分錢都是真真切切的血汗錢,說給污了就污了連個影兒都沒瞧見,心疼啊!那點錢雖少,扔到水里還能打個水花不是?可給他們呢,討不了好不說,還讓他們更加不知足!
八斤一兩,八百一十文,一文不多,一文不少,甄肥肥全額一枚一枚錢數到崔嬸和崔叔手里——
最後一文銅錢落下,崔嬸眼里積蓄了許久的淚水終于滑落,正好打在那枚銅錢上……
淚水撞擊銅錢,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在小房里遠遠地蕩漾開去——
又仿佛人心底敲起的晨起的鐘聲,在人們的內心深處、久久鳴響——
淚珠晶瑩,崔嬸抬起頭,看著甄肥肥笑開了花——
…………
幾年後坊間有言︰馬回村馬大老板,腰纏萬貫,袖又銀票萬千。腰際令附一文錢袋,裝銅錢百千枚。所到之地,所收之貨,不欠一文,不失一言。人爭相頌之!尊為商人之楷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