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第二天,老馬家的繭子也老了,是時候來摘蠶棵了!
甄肥肥從看蠶的第一天就跟老婦人商量好了,摘葉、扭蠶籠子、賣繭子這些事都可以由她來做,唯獨上葉和摘蠶棵,千萬甭讓她踫!
不為別的,只為天不怕地不怕的甄肥肥怕蠶!
也許你要問,蠶那多大點小東西,對人又沒什麼害處,肥肥那麼大的個兒干甚要怕它?甄肥肥也曉得自己怎麼著都不應該怕它,可是她就是沒法子,甭說看它模它了,就是吃飯的時候提到「蠶」這個字都會讓她心里咯得慌,恨不得把吃的東西都吐下來。
還記得以前自家看蠶的時候,老媽總看不慣她這一副怕兮兮的樣子。扯著嗓子問她︰「村里人哪家不看蠶?你這個樣子以後到婆家去了咋辦,沒日子過喲——」
每到這時,甄肥肥總是不甘示弱的回嘴︰「哼!我才不嫁給看了蠶的人家呢!」也是,那個時候她對自己未來的老公只有一個要求,一個別人听起來哭笑不得的要求——「他的家不要看蠶!」
哪曉得重活了一世,自個兒還是逃月兌不了看蠶的命運!
那既然避之不得,她就——迂回過去!把難做的、累的又不用正面接觸蠶的活兒先做了,其他的稍微輕松點的可以讓家里人幫著做,她在一旁燒飯倒水,這總可以吧?
吃完早飯,老婦人拿著沙鐮刀進了蠶房,把一個個長的蠶籠子分割成幾個小的,依次遞到了門外。讓閨女在外接著。甄肥肥怕怕地撇過頭,不時又偷瞟眼蠶籠子,想瞧瞧上面有沒有沒結繭的懶蠶壞蠶——
「這是什麼?怎麼……化化的?……」
「啊——」甄肥肥驚叫著扔掉了手上的蠶籠子,一只面目全非的膿蠶從她眼前「刷」地落地,正好落在她的腳邊。
甄肥肥嚇得腿都在打哆嗦,嗚嗚的哭都哭不出聲來。地上的蠶惡心的讓她想吐,明明讓自己不要看的可是自己的眼楮總是忍不住往那瞧,一瞬間甄肥肥覺得好像落入了深不見底的冰窟,全身被凍得冰涼冰涼——
「哎呀!丫頭,娘不要你遞了。快去去去,那個蠶棵都嚇成這樣——」老婦人這下總算見識到了閨女怕蠶的程度,剛開始她還以為閨女只是不喜歡逮蠶,于是也沒派著讓她摘繭子,只是讓她遞一下蠶棵。哪曉得……就這樣都……哎!
甄肥肥回到屋里,一遍遍地用小水瓢舀著水往手上淋,淋完了又用皂角細細的一搓,就差沒將手上的一層皮搓下……
等她貓著腰出屋的時候。道床外面已經擠滿了人——崔嬸、林嬸、吳嬸、還有劉女乃女乃,一個個都在那兒忙活著。摘繭子的摘繭子,遞蠶棵的遞蠶棵,老婦人笑得合不攏嘴,小蠶棵遞得飛快!
人多力量大,你一個棵。我一個棵,十幾個蠶籠子還不是一會會的事!老人拄著單拐拿著大團蘿,穿梭在五個婦人之間,待哪個蘿滿了立即就送到小房的簸籃里倒好。
吳嬸見甄肥肥出來。連忙將隨身帶來的小蘿拿出來︰「財丫頭,我家剛子這次得虧你了。要不是你,我一個女乃女乃真的不曉得要咋辦。你看看。俺家也沒什麼把你的,家里就只有幾只老母雞,倒也還爭氣,隔些日子也能掉下幾個蛋……
你家沒看雞,听朱大姐說你家的雞蛋都還是從村頭張姐那換來的,這東西雖不值些啥,可你吳嬸除了這個實在拿不出來什麼了,你也甭嫌少——」說著將蘿塞到甄肥肥的手上。
甄肥肥愣愣的看著蘿,沒有伸手去接。
「額,這個是馬鈴薯,我看就光禿禿的幾個雞蛋實在拿不出手,就想著找點東西湊湊。想起朱大姐一次閑聊時跟我講過,說財丫頭你最好馬鈴薯了,當飯吃一餐能吃一大碗餒!我見著園子里的馬鈴薯能吃了,扒了兩棵看了一下,見這東西長得也不小了,趕早將那半塊地挖了,給財丫頭你撿了些大個的來——」
「吳嬸——」甄肥肥喉嚨驀地哽咽了。這些馬鈴薯,分明就沒長好,小的只有毛栗子那麼大,有很多怕是剛鑽出頭就被吳嬸挖了。村里人薪點園不容易,前前後後又是除草又是澆糞萎雞屎灰咋的,不知要花多少工夫。就為了給她挑幾個大的,將半塊地都挖了,這讓她可……
「財丫頭,你要是不嫌棄嬸的這點東西就接著,嬸昨兒在床上和你剛叔商量了一晚上,把家里能想的、能拿得出來的東西挨個的都想了一遍,也沒想出有啥子……早上,還是你劉女乃女乃提醒我的,想起鍋籠背後雞窩里還有好幾個雞蛋,這才把它們撿了洗洗送過來——」
「吳嬸,馬鈴薯我接著,可這雞蛋你還是拿回去給剛叔和劉女乃女乃吃吧……」剛叔一時雖然不能吃雞蛋,可等他腿好了,吃雞蛋不發的時候就可以打給他吃了。還有劉女乃女乃,老人家平時總是說家里沒什麼吃的,好不容易有了點東西怎麼著都得給她留點。
「財丫頭,你是嫌這東西少了是不?」
「吳嬸,你這是說嘛子話!這不是我家都還有嘛,你留給自個兒家里吃……」
「你不是嫌少就把它接著!這幾個雞蛋沒了,家里的雞還會下。你剛叔和劉女乃女乃吃的蛋都有,咱家不缺蛋,啊?」
「吳嬸,我……」
「閨女啊,算了,你吳嬸叫你接著你就接著,這扯來扯去的也不是個事兒啊……你怕蠶,回屋呆著去,一會兒到中午的時候幫煮點飯炒幾個菜,讓你幾個嬸和劉女乃女乃午飯在這吃——」
甄肥肥好笑的搖搖頭,這個娘,平日里最喜歡跟人家扯理的,這次竟然還主動勸她收下別人的東西。
照甄肥肥猜想的︰一個嘛。應該是老婦人等著摘繭子,沒心思跟人扯理;二個嘛,怕是她心里也明白這次閨女為了剛子家花了不少錢,心疼著呢,想著能撿點回來是點兒……
既然老婦人都這麼說了,甄肥肥也不好再說不要。從吳嬸手里接過小蘿,小心地把雞蛋放到碗櫃的小抽屜里,又從鍋台上洗出一個盆裝著馬鈴薯,打算一會兒剝剝皮炒著吃了——
蘿里的東西倒完後,甄肥肥將小蘿清洗干淨。放個外面的雞巢上曬曬,等下午吳嬸回去的時候再帶回去——
…………
中午的飯早早的就煮好了,幾個嬸嬸偏要說摘完了再吃,免得糊得一身的味兒。老婦人心里也是這麼想的,只是沒好意思說,見他們幾個都這麼樣想,欣然同意了。讓甄肥肥將菜放到鍋里飯面上炖好,等到吃飯的時候塞爐火熱熱就好了。
不過這麼一來也好。甄肥肥也可以抽點空到田里叫阿旺回來吃飯。阿旺今兒在幫二伯干活,二伯一個人在家,尋常時候吃飯沒那麼多講究,幾餐都是碗把菜在那苦弄苦弄著。要不是有阿旺在,有可能連碗把菜都省了,直接從壇子里抓把腌豇豆。舀點水沖一下,就當下飯的菜了!
阿旺活那麼重,又有那麼大的身胚,餐餐吃那些東西哪成?
不過既然叫了阿旺。干脆將二伯一起叫過來。反正中午她多打了半升米,加他們兩個人飯也管夠。
跟老婦人說了聲。甄肥肥快手快腳的解下圍兜,抹了抹手。讓毛毛照應著鍋里的飯。鍋里還留有幾個大火石,甄肥肥想讓它長點鍋巴煮鍋湯吃,退火的時候就沒退淨。又怕飯燒焦了,只有讓毛毛照看著了——
匆匆跑到二伯的田里,站在田埂子上扯著嗓子叫阿旺︰
「阿旺——阿旺哎,飯好了——回來吃飯了哦——」這個小傍上有很多人家的田,二伯家的田離甄肥肥站的那個小田埂還有段距離,田埂上點滿了黃豆,甄肥肥不敢貿然去插田埂子。阿旺又只顧著埋頭做事,甄肥肥沒法只得扯著嗓子大喊。
喊完後,甄肥肥等了會兒,沒有听到那聲熟悉的啊啊聲,就知道這嗓子算是白喊了。
「阿旺——阿旺耶——」雙手做喇叭狀放在嘴邊,甄肥肥加大音量呼喚。
「……啊啊——啊啊——」阿旺終于听到了,咚咚地插著田里的淤泥,跑到田埂子上。起下頭上戴著的草帽,對著甄肥肥啊啊地繞起來。
「阿旺,飯好了,快回家吃飯——」
「啊啊——」阿旺搖搖草帽,手背朝上,從懷里朝外扇著。
甄肥肥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想在二伯家吃。畢竟幫二伯家干活,卻在家里吃飯,似乎有點說不過去。甄肥肥才不管這些,甭說阿旺幫二伯干活是老人允的,就算沒有答應,難道還不準他在自家吃飯了啊?!
「快洗洗腳回來,家里人都等著——」她清楚阿旺不喜歡給別人帶來麻煩,一听人家在等,怎麼著都會回來一趟的。
果然,听她這麼一說,阿旺手上揮舞的草帽慢慢放下,扛著鋤頭赤著腳快步走回來了。
「停!阿旺,別講了啊,你放心。在來叫你之前,我已經讓二伯過去了,你就甭羅嗦了,快把你這泥巴腳搓搓,把鞋拖著回去吃飯——」甄肥肥不等阿旺開口,先阻住了他所有的話頭子。
「啊啊——」阿旺听話的拿著手上的草鞋來到田拐的小水淌,將腿上的泥巴三兩下的搓了,然後跟著甄肥肥的後面回了家。
到了家,十幾個蠶棵籠子已經摘好了,被老婦人抱著堆在豬圈淌前面。毛毛懂事的幫老婦人端菜上桌,見阿旺回來了,小鼻子擰了擰,卻也沒給他難看。
這丫頭,自打那次雨夜阿旺背著老人,給他們一家在前面帶路到大伯家去之後,雖然還是不喜歡阿旺,卻也沒再沖他大吼大嚷過——
至于星星那小東西,可不管那麼多。阿旺叔叔能帶他出去玩,能給他打尖尖他就喜歡。要是阿旺在田里干活,沒空帶他出去,他就討厭。誰也模不準這小家伙什麼時候喜歡阿旺叔叔,什麼時候又會突然厭起他來——
大家伙兒都在吃飯的檔兒,甄肥肥拿起鍋門口小灶里的火石,將蠶棵草攏到一起,又扒拉了些松毛,將蠶棵草一把火 著燒了。
老婦人端著碗攆出來,問閨女好好地蠶棵草不燒鍋干甚要燒了?甄肥肥笑著解釋,這些蠶棵草燒起來火勁雖大,卻不耐燒,怕是將這些都塞鍋籠里,一鍋水也未必燒得開。
再說了,要是踫著個什麼雨天,蠶棵草淋濕了。燒不成,還臭得要死,招惹蒼蠅蚊子不說,還讓人反胃。放個鍋門口,要是又長起跳騷蝣子來,可咋弄?
老婦人被蝣子咬怕了,一听閨女說這東西可能招惹那些髒東西,飛快地退了一步,揮著手讓閨女快燒快燒。甄肥肥嘿嘿笑著,找跟棍子撥撥草,火苗愈發大了。
午飯過後,道床上那堆蠶棵草只余下了一地的灰燼——
蠶繭摘完了,除了賣繭子,還有一件事非做不可——出蠶渣!
出蠶渣,不可避免的要進蠶房,不可避免的就會踫著掉落在地上的沒有結繭子的壞蠶懶蠶,不可避免的甄肥肥就想打退堂鼓……
甄肥肥可憐兮兮的瞅瞅老婦人,瞧著她那衰老的身體駝峰般的背脊,不忍心的收回目光。甄肥肥歪過頭,又厚著臉皮地瞧著阿旺——
「啊啊?」阿旺模不著頭腦,她到底要干嘛?
「——」甄肥肥縮著頭,賊笑著伸出一根小手指,指了指蠶房。
「呵呵——」阿旺笑了,笑聲很柔和,望著甄肥肥的眼里竟有一絲隱隱的……隱隱的……寵意。
甄肥肥愣了,這是她第一次從阿旺嘴里听到不同于「啊啊」的聲音!這也是第一次她從阿旺那深不見底的眼里看到不同于以往的表情——
「啊啊——」阿旺在她的眼前揮了揮手,拉回失神的她。
「阿旺?」
「啊啊——」
「你真的不會說話嗎?」。這句話一問出口,甄肥肥自個兒都傻眼了。下意識的,這個問題就問出來了,盡管這個念頭只是在她的腦海一閃而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