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財啊,听說旺哥兒今兒上阿珍那兒了?」兩個娃出去後,林嬸忽然問甄肥肥。
「對啊,珍姐昨兒上我家,讓阿旺幫忙翻豬食棚呢。」甄肥肥專心地錐著鞋底,隨口回答。
「小孬子哎!你還真讓旺哥兒去啦?」林嬸忙放下手中的鞋子,一把抓過甄肥肥的手緊緊握著。「丫頭,你嬸我平日里就跟你家親,你家有個麼吃的喝的也念叨著嬸和宇兒,嬸就跟你說點兒體己話……」
甄肥肥見林嬸如此鄭重,一下也認真起來。放下鞋子,與林嬸面對面的坐著,听听她要說些什麼。
「財財啊,你嬸我這人吧有時候是有點散嘴,愛與人拉拉呔,可我一向不亂說啊!在人家背後也沒說半句別人的不是,別人偷著跟我講的,我也都把它爛在肚子里了,可從來沒跟人提過啊!你去問問你娘,哪回跟我說的話我對別人講了,要不是為了你,嬸也用不著在人家背後說人家的短不是?」
「嬸,你這是要……?」甄肥肥曉得,林嬸這麼說是怕她亂想,給她打個短。只是她這會兒什麼都還沒對她說,要她怎麼講餒?
「哎!前幾天你蔡嬸特意到我這兒來坐了坐,一坐就是大半天哪!」
蔡嬸?阿珍的娘?
「你蔡嬸那人你興許不曉得,你娘倒是清楚滴!懶就懶不過滴著,靠著一張寡嘴幫人做做媒拉個紅線混口飯吃,要不是家里男人留了點家底,和阿珍早就餓死了!你吳嬸以前懶吧?可跟她比起來那可還差遠了,家里的田不曉得薪。就擱著等它荒。家里的地也不挖,草也不扯,你去看看她家地里的草長得都快有一人深了……」
林嬸說得起勁,話也不知不覺地羅嗦了點。不過村里大多婦人說話都這樣,甄肥肥見多了也就習慣了。
「嬸啊,蔡嬸和阿珍都是婦道人家,田里地里的活太重,做不下來也情有可原……」
林嬸听到甄肥肥說這話就不同意了,一下打斷了甄肥肥,有點憤憤地大聲說道︰
「能有多重?你犁田翻土弄不來。一個草也不能扯!婦道人家?你嬸你娘不都是婦道人家,年輕的時候什麼事沒做過。你叔前些年出去馱樹的時候,家里的田地可都是你嬸我張羅著。
白天背著娃在田里扯草,晚上哄娃睡了後還要短碓,上床的時候天都麻麻亮了,你嬸我可曾說過半個苦字?!還有你娘,你爹腿不好,那麼一大家子門活差子不都是你娘撐的。累得都爬不起來了,還是要伺候一大家子吃一大家子喝,不也過來了!」
甄肥肥嘆息。
老一輩的女人,的確吃了太多的苦!
縱然是在今天的農村,這樣的婦人仍然不少。背著娃頂著炎炎烈日杵著跟采草棍的婦人、背著噴霧器曬得口干舌燥的噴農藥的女人、挑著兩大袋葉子戴著個破草帽累得翻白眼的嬸嬸們,無一不道出生活的艱辛!
村里的女人。她們的肩膀比其她女人要更寬厚!她們的生命力要比其她女人更加頑強!
無論哪個時代,辛苦的人比比皆是!
甄肥肥,她不也是這其中的一員嗎?
「呵呵,如此說來。倒是佷女我見識短了。」甄肥肥賠笑。
「這不能怪你,你也是個能吃苦的好孩子!阿珍母女要是有你一半。怕也不會將主意打到阿旺身上。」
「嬸的意思是?」這跟阿旺又有勞什子關系?
「別看蔡嬸和阿珍現在的日子還過得,要是再過上個年把可就不好說了。畢竟再大的家子要是只等著坐吃山空。終有個完的時候。你蔡嬸是個大精明人,自然明白這理,怕是這兩年心里一直裝著這事。
你想啊,阿珍要是把旺哥兒招了去,憑旺哥兒的本事,那她家那麼多田和地可都有人種了!她和阿珍只用等著阿旺把飯送進她們嘴里,什麼事都不用干,多好的事兒啊!
再說阿珍那丫頭,她也不差,小心子拐著呢!村里哪些小伙子沒討媳婦,哪些小伙子會做事,人孝順,在她心里都有本賬餒!旺哥兒除了是個啞子,其他的可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阿珍怕是早瞅上他了!」
甄肥肥忽然有點氣悶。氣別人把阿旺當成了標價的肥羊,卯著心思要打他主意!
如果就因為這個原因阿珍要招阿旺,她怎麼著都不答應。阿旺是人,並不是干活的機器!如果阿珍真喜歡阿旺,招他上門是真心要拿他當夫君而不是壓榨這個現成勞動力,那麼她這兒還好說點。
畢竟最終決定權在阿旺的手上,他要是真看上了阿珍,她也沒啥話講!不過光听林嬸在這兒說,也不知那對母女究竟存著什麼樣的心思。
「不……不會吧……」甄肥肥還是有點不相信,要說蔡嬸或許還有可能像林嬸說的,但是阿珍應該不至于這樣吧?
「怎麼不會?財財啊,听嬸一句勸,旺哥兒是個好小伙子,對你家人又好,你可得把他栓牢了,可甭便宜了別人!」
「林嬸,你瞧你這話說得……」甄肥肥欲哭無淚,阿旺可不是個牲口啊,還栓牢了?嘖嘖,早在她領阿旺回來的時候,就承諾過他,要走隨時都可以走。盡管心里舍不得,她也不能背棄前言啊!
「你嬸話雖難听了點,可都是大老實話!財財啊,嬸跟你說的話你可得記好了,旺哥兒現如今還在你家呆著,你說的話在他心里也還有分量,趁著這個時候把他管緊了,別有事沒事的讓他和別的女兒家家的呆一起,久了恁是誰心子都野啦……」
「呵呵呵!呵呵呵——」甄肥肥忽然笑了。
「這丫頭,你笑啥?嬸可都是為了你好,要等著哪天旺哥兒上別人家里,你哭都沒地兒哭去!」
「是是是!多謝嬸嬸了,佷女受教了!」甄肥肥調皮地對林嬸鞠了鞠躬,模樣倒真有點古靈精怪。
「這丫頭,感覺咋還像是女乃女圭女圭似的,可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啊——」林嬸不覺間就帶上了老婦人平日說話的口氣,對這個佷女倒是打心眼里疼的。
「說起這個,財財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劉女婿死了也有段時間,你也該是時候為自己打算打算了。星星和毛毛都還小,哪能一直沒個爹,你一個人拉拔著兩個娃也累人不是?
阿旺呆在你家這麼長時間,種田種地,任勞任怨。對你們娘兒仨又是打心眼里疼,對兩個老好得也沒麼話講,這樣的好人上哪兒找去?」
「嬸啊,快別說了——」甄肥肥直覺著林嬸要對她說啥,趕緊打短。
「你听嬸把話說完,財財啊,這女人啊一輩子就指望著能嫁給一個心疼自己的丈夫。嫁對了,還能過上點好日子。要是嫁錯了,這輩子也就那樣了。你別看嬸沒念什麼書,也不識什麼字,可你嬸是最相信緣分的!」
緣分?從林嬸嘴里听出這兩個字還真有點怪別扭的!
「你叔年輕的時候是馬回村里出了名的爛泥巴,又懶又好賭,手氣還不照,背得要命,逢賭必輸。家里有點錢不消一天就送人了,我剛嫁過來的兩年為此跟他吵了不少的架。
剛開始的時候嬸我真是心灰意冷,就想著嬸這輩子算是這麼完了。後來不曉得咋搞的你叔忽然好了,不僅不賭了,還安心地把家里的田地都薪起來了……」
這事甄肥肥也曾听老婦人說過,說是叔年輕時候很不像個樣子,常常因為賭跟女人吵。林嬸年輕時也並非是個懦弱粑,管不了男人不去賭,自己掙的錢總可以死死地掐著,擱這兒藏著又擱那兒揣著,一點兒都不經叔的手。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無論林嬸怎麼藏,叔都有法子把錢找出來拿去賭。
最讓人記憶深刻的一次是︰林嬸辛辛苦苦看了大半個月的蠶掙到了一點錢,本來是打算留著買菜種的。她曉得家里的男人是什麼德行,就把錢偷偷藏在櫃子里,並上了鎖,心想著男人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的。
哪成想到了買菜種的時候,打開櫃子拿錢卻發現錢已經不在了。鎖還是完好的,只是在櫃子的後面挖了一個大洞,叔就是從那洞里把錢模走的。
林嬸那次哭了,哭得很厲害!在地上趴了很久,嚎啕大哭,不管男人怎麼拉都不起來。
打那以後,嬸再也沒管過家里的錢,男人奇異的不賭了,安心地和女人過上了日子——
听叔說,以前嬸跟他吵、跟他打架、跟他賭來的時候他只是覺著煩,一點兒愧疚感都沒有。可那次見著嬸趴在地上痛哭,他沒來由的覺著心疼……
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趴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人是他的媳婦,她抓死抓活的只是想讓這個家有個日子過——
打那以後,他逼著自己不去賭,每當他忍不住要賭的時候,他的腦海里總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女人那悲切心碎的哭聲——
慢慢地,這賭也就真戒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