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一個我們陌生的國度里,有位頗負盛名的歌女,老家住長安城東南的蛤蟆陵。幼時曾向穆、曹兩位琵琶大師學藝,少有所成。言曰︰‘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她琴藝高超,資質絕佳。‘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散盡千金只為博她一笑者數不勝數。有詩曰︰‘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
「怎奈如花秋月等閑度,時光流種如怨如慕。年復一年,青春易逝,歲月無情。暮去朝來,她也漸漸地年老色衰,門前車馬減少、光顧者落落稀稀,容顏不復她只得嫁給商人為妻——」
席春香在听著。
甄肥肥有點猶豫地瞅了眼席春香,繼續道︰
「商人重利不重情常常輕易別離,他經常外出就獨留琵琶女在江口孤守空船,秋月與她作伴繞艙的秋水淒寒。更深夜闌常夢少年時作樂狂歡,夢中哭醒涕淚縱橫污損了粉顏……」
甄肥肥情聲切切,低低絮語中道出琵琶女的哀戚和孤涼。
席春香動了動嘴唇,按捺下心里的惋惜,扯起一抹諷笑。
「呵呵,果然!」
甄肥肥定楮瞧著席春香,心中一動,忽然改口。
「不過這個故事還沒完——」
「沒完又如何?還能讓那重利輕情的男人回心轉意不成?」嘴上說的是琵琶女和商人。實則是在說她和顧成勇。她和顧成勇冷著過了二十多年,什麼感情都淡了、心也涼了。這樣的感情如何回到從頭?又何談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甄肥肥沒有回答席春香的問,徑自說道。
「就這樣過了好多年。琵琶女的心中已是千瘡百孔,對自己的丈夫也不再抱什麼希望……」席春香默然,這與她是何其的相似!
「直到那一天——」甄肥肥話音一轉。「那天下著大雨,雨水連著天結成巨大的雨霧……洪水頃刻襲來,淹沒了很多船只。許多來不及靠岸的船都被洪水沖走,其中就有琵琶女的船只——」
席春香愕然。張大著嘴。
「商人得到消息,放下手頭上的生意,日夜兼程的趕回來。回到平日里他們居住的江邊,望著江面上的船只殘骸。心頭的荒涼越來越深……
茫然四顧,他削瘦的身體長身而立在船頭,昔日溫馴在家等候的妻子如今在哪里啊?一想到那個‘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再也不會抱著琵琶出現在他面前,等候著他歸來,心中不由劇痛,直到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
甄肥肥也不管什麼邏輯不邏輯、故事爛俗不爛俗之類的東西,盡情續編著自己所想象的故事。
席春香輕咿了聲,心頭劃過一抹異樣,偷偷升起一絲渴盼。要是顧成勇能像那個商人一樣意識到「琵琶女」的重要性。幡然醒悟,該有多好?那樣她縱使死了,也比現在這副樣子好過多了!
察覺到自己在想些什麼,席春香趕緊搖掉腦子里不可饒恕的「痴心妄想」,勉強抬抬頭,扯起一抹無力的笑。
「後來那個琵琶女怎麼樣了?真的出事了?」
甄肥肥點點頭。
席春香的眼楮一黯。縱是悔悟了又怎麼樣,終究還是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琵琶女至死都沒體會到那渴盼已久的溫暖——
「琵琶女是出事了,只是幸好,溺水的時候抓住了一根浮木。後來被人救起,大病了幾天也就痊愈了——」
席春香輕吁了口氣,寬慰的笑了。
「呼——那就好!對了……那那個商人找到琵琶女了嗎?他們最後走到一起了嗎?」。
「嗯,找到了!商人見到琵琶女,望著她蒼白的面頰,淚水潸然而下。緊緊把她摟在懷里,對她許下了人生中最鄭重的一個承諾,並且他也真的做到了!」
「是……是什麼?」
「他答應她,以後無論到哪里,都會帶上她!再也不會把她一人留在江口獨守空船,讓那淒寒的秋水浸透她凋零的心——」
「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席春香情急地拉住甄肥肥的手,有點激動地問。
「是的,他做到了!商人在外面奔波,琵琶女就在家里為他備茶燒飯、鋪床疊被。商人晚上在外忙得再晚,也會趕回來。陪她吃餐熱呵呵的飯,一邊泡著腳一邊握著她的手和她說些白天里發生的事。興致來了,琵琶女就為他彈奏一首曲子,在琴聲中,他安然入睡——」
席春香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唇畔含笑,眼中露出悠然神往之色。
「當然,商人事忙,有時再怎麼想帶著她也沒法子,不得不分離——」
席春香嘴上的笑容頓失。
「但是他們約好,商人每到一個地方,安定下來後就要來信報平安。距離遠的,十天定時來一封家書,路途近的,就三天一封。去時再久,也不會超過兩個月。後來商人生意越做越大,手頭上也愈漸寬裕,就把大部分的生意轉到了京城,和琵琶女常年定居京城——」
故事說到這里也就結束了,甄肥肥站起身,扶起席春香,在院子里走走。
席春香任由甄肥肥攙著,默默踩著地上干淨的青石路,腦海里風起雲涌,一時間閃過無數個念頭。
曾經瀕臨枯萎的心因為這個丫頭的一個故事重新點亮、煥發出令她都難以置信的生機。
曾經那麼怨恨對方、要與他老死不相往來的心思。在這一刻忽然煙消雲散了。心底的怨、心底的痛、心底的恨,還有心底的委屈。悄然褪色,變為內心里最深沉的渴望——
席春香極力抑制。拼命按捺著自己的心,不讓自己輕易地妥協,輕易認輸。
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手心,讓手中的痛來減輕心里的煎熬。
她真的很討厭、很痛恨現在的自己,不是說過永遠都不理那個負心薄幸的男人嗎?不是說要恨他一輩子,今生再也不想與他有任何的瓜葛嗎?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堅持了這麼久她還是不可以?難道她席春香這輩子注定這麼沒出息。被他害得這麼慘還不夠,還要往他那送!席春香啊席春香,你難道真的要親手死在他手上你才罷休嗎?
…………
「師父,時候也不早了。阿旺還在客棧里等我,我也是時候該走了。」甄肥肥陪席春香走了一路,見她情思難復,需要找個地安靜安靜,便有離去之意。
「丫頭,吃了飯再走吧。我讓三娘多做些你愛吃的,陪我吃點兒,等下午天陰了點再回去——」席春香一听她要走,連忙急著挽留。
此時她心中糾結難當,滿心的苦漫得嘴里一片苦澀。在這個時候,有個人能陪著她說會兒話也是好的。
況且這個丫頭心思通透,對很多事有著她獨特的理解。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常常能讓人茅塞頓開,驚醒夢中人,有她在她也安心不少——
甄肥肥知道她的心思,可是她能做的已經都做了,接下來的一切只有靠她自個兒了。師父和顧成勇之間的恩怨已經延續了二十多年,並非一朝一夕能夠解決。
況且即使他們心中還有彼此,但更多的是對彼此的怨恨和芥蒂。這些東西一日不除,就算勉強走到一起也走不遠——
「不了,下午的船,吃飯的時候怕是晚了。師父,你身子不舒服,還是回到床上好好歇著吧,徒兒下次進城的時候再來看你——」
「那……好吧,不過你得慢點走。上次你不是跟我講,你喜歡吃三娘腌的咸肉嘛,你在這兒坐著喝盅茶,陪我再聊會兒,我讓三娘給你裝點讓你帶回去——」
甄肥肥一听有咸肉吃,也不推辭,爽快地應了下來。
「丫頭,我問你……如果你是我,以後有什麼打算?」席春香也是真的沒辦法了,才想著到甄肥肥這兒取經。
「師父,這個……」甄肥肥猶豫著要不要開口。畢竟她是一個外人,對師父和顧成勇之間的恩怨也全然不了解。要是這樣就在這大放厥詞的話,一個弄不好,不僅幫不了師父,還害了她,那麼就是她的罪過了。
「丫頭,我倆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想到什麼說什麼,說錯了師父又不怪你。」
「不是啊師父,是我不了解情況不敢在你面前亂說嘛!不過……」甄肥肥注意到席春香臉上掩飾不住地黯然苦惱之色,終是不忍拂她意思,嘗試著開口。
「我只知道師父目前最應該做的就是‘調查’、‘放下’和‘爭取’!」這個答案對于師父而言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是適用的。
「‘調查’、‘放下’和‘爭取’?」席春香喃喃地重復。
「嗯!」甄肥肥站起來,一一對席春香解釋。
「師父首先應該做的就是‘調查’,找人了解一下顧成勇當年的情況,必要的時候連他這些年在外面發生的事也要有個大致的了解。二十多年前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是突然出現了什麼人,為什麼他一夜之間像是變了一個人?」
「還能有什麼事?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了,自然對你就變了——」席春香嘴角泛著苦澀,仿佛戳到了心中腐爛得發臭而又刻意被自己包裹的傷口。
「就算是要變心,也不可能這麼快、一點征兆都沒有不是嗎?況且依著你對他的了解,你真的相信他是那麼寡情的一個人嗎?」。
席春香不吱聲了。
「他當然不是,否則我也不會愛上他!」深心里有個聲音幾乎下意識地替他解釋道。
「也許……是我看錯他了……」
甄肥肥笑笑,並不和席春香糾結于這個話題。
「‘調查’這件事,我建議師父可以從這幾個方面著手。一是從他交好的幾個女人那里查,看看顧成勇和那些女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二是從管家那兒探探,我總覺著師父臨盆那天晚上的事有點怪異。師父難產,管家把信,顧成勇就算再不喜歡你,可師父的肚子里好歹是他顧家的骨肉,怎麼可能會是那樣子的反應?這太不合情理了!」
甄肥肥之所以這麼建議,還有另外一個目的。若真能證明顧成勇和那些女人之間只是逢場作戲,也可以讓師父心中最深的一根刺消融!而這根刺融了,師父和顧成勇之間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席春香沒有說什麼,可甄肥肥知道她在用心的听。
「至于‘放下’,則要取決于師父調查到的結果了。如果顧成勇當年那麼對師父,確有他的隱衷,師父應該放下這麼多年的成見和怨恨給你們彼此一個機會。若他沒有隱衷,當年那麼做純屬他意志不堅、個性使然,那麼師父仍然也需要放下。而這回放下的不是別的,而是徹底的放下你對他的愛和恨,重新過自己的生活……」
甄肥肥知道自己這麼說有點欠考慮,甚至把事情說得有點輕巧,不過除了這個她實在想不出來什麼別的。
席春香卻把她的話听進心里去了。
「這個‘爭取’嘛……師父,我要是說了,你可不能罵我。」
席春香直覺著這個丫頭最後說不出什麼好話來,想著要不就這麼算了?不過她實在想听听她的意思,便耐著性子跟她保證自己一定不會怪她。
甄肥肥得到再三保證後,才扒拉著席春香的胳膊,開口對她說道︰
「師父,若是一切都如我們所願,他真的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並且直到現在都還愛著你。那麼你就把臉皮放厚點,淚水這會兒就多儲存點,到時候生拉活踹,使幾條美人計和那啥子苦肉計,把他再給爭取回來——」
「……」
…………
甄肥肥從水家出來,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邊望著她的席春香,朝她揮揮手,轉身踏步離開。
師父,要說的我都說了,方法我也已經隱晦的教給你了,但願你能真的明白徒兒說那個故事的用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