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八、九月就是忙!這不,剛打完稻,農民們又急忙急促地收起花生來!
老馬家前些時候窮得耗子都絕種了,自然沒有那閑糧閑種栽花生。別人收花生,一家人就在家里孬著。
甄肥肥是個閑不住的人,一早把倆娃伺候好了讓他們去了學堂,自個兒則換了衣服、拿著昨日特意留下的幾個月餅到下村的朱女乃女乃家坐坐去。
朱女乃女乃一個人過日子,昨兒晚上又是中秋,對著空蕩蕩的間把屋子,定沒那心思。吃沒吃飯還不曉得呢,何談什麼過不過節。
跟老婦人說了聲,甄肥肥揣著餅就上路了。
秋意漸濃,明亮的陽光少了灼熱、多了幾許溫柔,天氣宜人。
通向朱女乃女乃家下三拐那條路,野草叢生,蒿子肆意生長。這使得原本狹窄的田間小徑顯得更加狹小。風吹過來,讓人聯想到了蘆花蕩隨風搖擺的風韻,河水在想象中涓涓流淌。
這些蒿子,是村子里最普通的一種草了。黃色的長桿蒿子可以用來喂豬,在農村,有很多小女孩和婦人們都會把這種蒿子討回去,給家里的豬吃。還有一種顏色暗點的蒿子,味道應該差點,因為……
豬都懶得吃這東西!
不過也有有心人把蒿子割倒,等曬干後拿它當柴燒。不過這玩意,難干不說。縱是干了也不經燒,頂多就引引火。
上了犁頭坡。遠遠地就能瞧見朱女乃女乃家的影兒了。此時天色尚早,劉家大院子的上空冒著縷縷炊煙。與山里清晨的霧氣融到一起。讓人看不真切路上稀稀拉拉走過的人影——
「阿大,走!你走啊——」一聲小女娃的嬌叱從不遠處傳來。甄肥肥轉過頭,就瞧見了犁頭坡下的大淌里拿著竹篾驅趕黃牛的小女孩兒。
小女娃兒估模著十來歲的模樣,比毛毛大不了多少。小臉黑黑的,曬得像個麻秋,只有一雙大眼楮賊靈賊靈的。看她驅牛的架勢。呵呵!是個潑辣性子強的小丫頭啊!
「走!你走不走——」黃牛不顧小主人的催促,專心低著頭吃著地上的草兒。小女娃氣不打一處來,抬起小腳就往牛上揣。
黃牛不以為意,搖搖尾巴撓了一下女娃的臉。繼續優哉游哉地吃著草。
小女娃氣的頭頂冒煙,又給它來了一腳。
看她踢腿使力的樣子,應該跟牛逗樂的成分居多,在甄肥肥看來她那一腳給牛撓撓癢還差不多。
甄肥肥覺得有點意思,上前幾步蹲在嶺上,想瞧瞧這一人一牛到底咋回事。
黃牛猛地轉過頭,朝女娃兒噴了個響鼻,頭往前雷了雷……
甄肥肥心里一驚,張口欲喊,生怕牛傷了女娃。
黃牛雷雷頭。蹭了蹭女娃的大腿,卷起地上的一叢草,看了看女娃才慢慢吞進嘴里——
「你個死阿大,回回都跟俺來這個,裝什麼乖!走!跟我回去,不然一會咱又得給俺爹捶了——」小女娃揪著黃牛的耳朵,迫使它轉向。
黃牛不干的擺著頭,死賴在地上不肯走。
「哈哈哈!哈哈哈!喂∼∼我說小妹妹,從來都只有穿牛鼻子、牽牛鼻環牛才乖乖听你話、跟你走的。你這是老娘教兒子哪?扯耳朵、揣撓癢癢。它听你話才怪!」
甄肥肥玩性上來了,說話也沒個把門的,怎麼痛快怎麼撂!
小女娃一頓,瞅著嶺上的甄肥肥,「且」了一聲。自顧自地揪著牛的耳朵,從地上扯起一把草,喂牛嘴里,又拍拍老牛的背。
「哞——」嘿!還別說,女娃兒這一弄,老牛還真就听話跟著轉過來了。
女娃兒得意的朝甄肥肥覷了一眼。
甄肥肥尷尬地模模鼻子。得!真正是「獻丑」了。
女娃拉著黃牛走了,走到不遠處又停下,把穿著牛鼻的繩子系在一棵樹樁上,讓它在原地吃草。自己則拿著沙鐮刀,到下面田坎子邊割起草來。
她黑瘦單薄的身體伏在田坎子上只露出一個腦袋,瘦得像根柴火棍的胳膊拿著刀揮來揮去。手小,握的少就草,一把草要十幾下才能扎成一把。
田坎子上的茅草橫深,不小心就被割出幾道血口子。甄肥肥割過田邊草,有些地兒高的割不到的也曾用手扯過,那不小心踫了一下可都有得疼的啊!
甄肥肥臉上的笑僵住了,心里突然覺著難受。
人就是這樣,當你自個兒窮、受苦的時候或許還不會覺得這些東西有什麼,可你一旦看著別人做那些難活的差事,總還會忍不住感慨和難過!
況且她只是一個十來把歲的小女娃兒!這個年紀,不是應該跟毛毛和星星一起到學堂里上學的嗎?
雖然听過、看到過很多小孩不讀書在家干活,也知道很多爹娘不能、不想給孩子上學,甄肥肥還是覺得心疼。
她的父母,曾經那麼艱難,也從沒想過不讓她上學。甚至在她吵著說不去的時候,用棍子趕都把她趕到學校去!
他們曾這樣跟她說過︰「肥肥啊,爸媽這會兒是苦沒錯,可你爸媽不想苦一輩子啊!這書,你要念!就是砸鍋賣鐵我們也得把你念出來!」
甄肥肥跳下嶺,來到田邊。蹲在田坎子上,看著小丫頭割草。
「你……早上吃了不?」
「吃?阿大、小蔥、小苗都沒吃,俺哪有飯吃!?」小女娃手下動作不停,飛快地回了一句。這話乍一听不怎麼客氣,可細細想來卻讓人怪難受的。
「阿大、阿二、小苗?這阿大我知道了,是你家那頭黃牛。小蔥、小苗又是誰?」
「嘖!」小女娃不耐煩地嘖了聲,可還是回道。「小蔥是俺家那只鵝,小苗是俺家的豬——」
「呵呵!這就怪了,鵝……豬?你們干甚子叫它們小蔥和小苗啊?」
這個小女娃兒,到底幾歲了?怎麼听她說話的口氣……
「俺說你這人煩不煩啊,你自個兒沒事俺還忙著呢!……俺家那只鵝沒事老跑俺家園子里,啄俺家的蔥,俺娘一氣之下把它啄的蔥一下子全撒它頭上。俺看那只鵝頭上頂著根沒掉的蔥,就喊它小蔥了……」
甄肥肥眯眯眼,這倒有趣。
「小苗、小苗呢?該不會那只豬把你家蒜苗吃了吧?」
小女娃停下,特鄙視地瞅了甄肥肥一眼。
甄肥肥不好意思地傻笑。
是,她又自作聰明了!
「俺家豬可乖了,才不會偷吃俺家蒜苗。俺家豬瘦,沒東西給它吃,看了幾個月都沒怎麼長,就只剩下一骨頭架子了。俺听陳姐姐說,苗條的姑娘好看,俺家豬不也苗條嘛,可它一點都不好看……它好可憐,小苗好可憐……」
小女娃兒眼楮黯然了,肚子也不失時地叫了一聲。
「你餓了?」
小女娃兒不吭聲。
「下次來先把飯吃了,不吃飯就干活多累啊。」
「你要吃也得有啊……」小女娃輕著嗓子囁嚅了兩聲,似是在怪甄肥肥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諾,這給你,先墊墊肚子——」甄肥肥把懷里揣的給朱女乃女乃的月餅拿出了兩個,遞給小女娃兒。
「月餅!給俺的?」
「嗯!吃吧,你應該餓壞了。」
「你干甚要給我吃?俺可沒啥好處給你……」
「你給別人東西吃的時候也想著要什麼好處嗎?」。甄肥肥越來越覺得面前的小女娃不像個小女娃兒了。
「當然不會了……俺有沒什麼好把人的……」她很快地補充了句。
「吃吧,我早上已經吃過了,肚子這會兒撐得像只蛤蟆。你就算幫幫我的忙,把它吃了,省得我看著它一個忍不住又吃了,把自個兒肚子撐壞了——」
「那……好吧,俺吃就是。」小女娃兒立馬放下刀,將兩只髒兮兮的小手擱衣服上抹了抹,一下子捉住甄肥肥手上的月餅。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大口大口地吞著。
「吃慢點……小心噎著……」甄肥肥把她拉了過來,輕柔地給她拍著背。
「唔∼∼唔∼∼好吃,好吃!」
「小妹妹……」
「俺叫豇豆!」
「豇豆?」
「俺生出來的那天,俺娘正在栽豇豆,後來省得取名,就叫俺豇豆了。喔……好吃……」
「那豇豆,你爹跟你娘呢?」
「俺爹跟俺娘天麻麻亮起來就到湖灣做工去了,俺一會還得回去燒早飯鍋,等她們回來吃呢。」
「早飯鍋也是你燒?」甄肥肥愕然。
「嗯!不只早飯鍋,中飯、晚飯鍋都由俺包著。俺爹跟俺娘每天一大早就去上工,晚上麻漆黑的才回來,可累了。俺女乃女乃生了怪病,每天都要吃肉,不吃肉渾身沒勁兒……」
「豇豆,你今年幾歲了?」甄肥肥忍住心里的震驚繼續問。
「六月的時候滿了十歲!俺娘說十歲的姑娘就是大姑娘了,要曉得事,該擔的事兒也要開始擔著了……」豇豆嘴里包著月餅含糊不清地回答。
甄肥肥輕輕地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月餅屑,拉過她一只空著的小手,放個自己手心里攤開。
果不及然,在她的小手掌和指頭上,有幾道毛毛躁躁的口兒。細弱的血絲擦在手上,淡不可見,只余一掌的殷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