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張著嘴伸著懶腰打著呵欠的甄肥肥像是被突然定住了似的,望著窗外漫天的大雪。雪花飛舞,無邊無涯,無數的雪之精靈仿佛跳月兌了天空、雲層這老一輩古板的束縛,一片片急不可待地從上面跌竄下來。
它們似乎並不知道這種迫切的任性會給它們帶來那麼大的苦果子吃,一片雪花方興未艾,另一片招呼不打地便覆在它身上。讓它來不及降落就不幸地夭折,掩蓋了那盤旋半空飛舞的絢爛和壯闊!
管家黃忠見老板起來了,送來一盆火炭。甄肥肥倚在窗邊,眺望著遠處掩映在雪中的萬戶煙火。眼前漸漸模糊,宛如凌飛當空的鷹,又好比一只休閑愜意的鳥兒,俯瞰著雪色中的家鄉——
一叢叢橡子數、松數被白雪著上了新裝,戴上了同一色的帽子;曲徑通幽的小道穿過暗流直伸屋前,前頭河里隱隱傳來水流撞擊冰塊的泠咚聲……
小狗趴在窩里靜靜地熟睡,小黃雞你挨著我、我挨著你縮在屋角,閉著翻白的眼珠在那兒瑟瑟打著盹。胖乎乎的女圭女圭「四腳朝天」地躺在娘親的腿上,將腦袋埋進懷里,不時咿呀的哭兩聲……
瞥眼間,她看到了溝谷中一處較為清靜的家屋,幾家稀稀落落的瓦房透過皚皚白雪向她投射而來一撮青灰。煙囪還沒有冒煙,人可能還在熟睡,下雪的天氣無疑是個睡覺的好天氣,不因錯過明媚的陽光耽誤活兒而悔恨。精算的人家或許還能因此省兩塊炭錢,少燒些柴火。
「財財姑娘,外面來了一個人,說是你的朋友,想見見你——」老管家打斷了甄肥肥的沉思。恭敬地站在門外稟告道。
「朋友?」
「哦,是席家的大佬。」老管家黃忠連忙補充。世人都知「愛屋及烏」的大佬與馬回村的馬大姑娘交情匪淺,要不是怕老板還要睡。本無需通報就可讓席元龍進來。
「老席?他怎的來了,快讓他進來——」甄肥肥關好窗,拿起衣架上的棉衣。將自個兒里里外外裹了幾圈才急急走下樓來。
席元龍坐在二樓供人休息的隔間。興味盎然地打量著對面的房間。
一聲「吱嘎」聲,窗戶被人從里推開,一個圓球從里面滾出來,飛快地朝他的方向竄來——
席元龍起初一怔,待看見赫然站在對面臉都沒洗、頭發只是隨便梳了兩下還來不及盤的甄肥肥,微微抽了抽嘴角。
都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她這出來見他的速度。忒快了點吧?在他面前,如此不在乎著裝,甚至連點打扮都不曾。該說是她個性使然,還說她對他本無心?
「我想。你可以裹床被子再出來——」知道她怕冷,也無需穿這麼多。席元龍苦笑的搖搖頭,甩掉腦子里瞬間浮起的令人郁悶的聯想。
「嗯,也好!」甄肥肥一本正經的點點頭。說完就欲起身,席元龍連忙出聲阻止。
「你還真去?」
「嘮嗑嘛,裹床被子坐在炕上,暖暖的說話多有氣氛!」
「算啦算啦,我又沒打算一整天跟你在這胡侃。我這不是要到一家分樓辦事,路過你這兒順道來看看你——」
「分樓?哪處的分樓?」甄肥肥隨口問。
「就黃煙巷子那兒,上次咱們還去過那兒,記得嗎?」。
「哦——曉得曉得,黃煙巷子嘛……不過老席啊,你上那兒干甚走這條路,從你那兒直接過去兩盞茶的工夫就到了——」走這邊,怎麼著也得要兩柱香的時間。三不饒四不繞的昏頭轉向,再加上天又在下雪,一個繞不好,不得將自個兒都繞進去了?
「……」席元龍一怔,很快的便想出一個說辭來。「咳咳咳,這不是順道還辦點事嘛。好了,听人說你十多天前就來了,咋不上我那兒去瞧瞧?光顧著自己樂呵,將我這個老朋友忘得光光的了吧——」
「沒有沒有,忘了誰也不敢忘了你呀!只是前些日子有些事兒,忙不出窩,昨兒才折騰出來,累的人都快癱了……正打算臨走前去看看你的,哪曉得你先過來了……」
「呵呵!你知道咋倆有時讓我想到了什麼嗎?」。席元龍忽然湊近了問,眼里泛著促狹的笑意。
「什麼?」
「皇上和他的那些妃子們!」
「你是皇上,我是……妃子?」甄肥肥愣愣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問,傻愣著的樣子倒也有趣。
席元龍搖搖頭。
「我是……皇上?」甄肥肥聲音蹭的大了,但想到別人會被她的大嗓門引過來,連忙壓低聲音問。
「嗯哼。」席元龍架起腿,頗為瀟灑地將帽帶摔到背後。「我常常會覺得自己像皇帝老兒的妃子,談不上受寵,也沒完全被他扔進冷宮里頭。要是哪一天那老兒興起就到我這兒坐坐,要是沒什麼特別的事是一年到頭都不會記得宮里還有我這麼號人的……」
席元龍怪腔怪調的扮著他的「深閨怨婦」,嘴里還越說越歡,卻把甄肥肥鬧得直抖雞皮疙瘩。
「咦——老席,你最近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在這發什麼神經啊,難道是……我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大佬感情上受挫了,還是被哪個小妹妹無情地無視了?」
「且!」席元龍無語。
「我記得你身邊可是有好幾位標志的姑娘哈,像那個老愛穿紫衣服的。你看看啊,超凡月兌俗、弱質縴縴、如花美貌,還有一雙漂亮得都快滴出水來的眸子,哎呀我的媽,真是我見猶憐哪!」
「打發她回去嫁人了。」
「那個會唱歌,說話像說書的那個呢?」
「私會情郎,攆走了——」
「知府千金,性格活潑,還會兩下拳腳功夫的那個?」
「被她老爹當作禮物送到香王府里當小妾去了。」
「那還有那個會彈琵琶,一夜名動蘇京的薔薇姑娘呢?我記得當時我們的大佬還切切實實發了點昏,動了點情,天天呆在美人閣要听她唱小曲呢!」
在她第一次上蘇京的時候,雖然呆得時間不久,但是對席元龍這幾位紅粉知己還是有點了解的。就連她都不得不承認,她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色,除了後宮王府,擱哪兒都是出類拔尖的姑娘。
幸虧她對大佬沒什麼心思,即使有一點點也早早地掐斷了,否則自己還不得自卑死、懊惱死、痛苦死?
「什麼呀……」席元龍笑得無力。「是誰跟你講這些的,怎麼我都不記得我身旁有這麼多听起來還不錯的姑娘?」
「拜托,有眼楮的人都會看的好不?……嘖嘖,老席啊老席,早听人說席家的大佬是有名的‘上家唐第一花’,是花心,起初我還不信。想著你這人吧雖然風流了點,但也不算缺德,好歹和她們也是好聚好散。咋的人家姑娘跟你呆那麼久,到頭來你都不記得有過這個人,真傷心哪!要是我是那些女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放心,對你絕對不會那樣!」席元龍月兌口而出。
「因為你我沒那個心思,我也有那個自覺嘛!」甄肥肥撇撇嘴,不以為意。
她有自知之明,大佬除非眼楮瞎了,否則都不會看上她這麼「不美」的人滴。人家是什麼標準?縱使不是閉月羞花之帽,也是琴棋書畫、彈唱俱佳的才女。
而她呢?貌,今生是沒多大指望了,只能求下次穿到個五官端正、身體不發福的姑娘身上了。才,是有點,不過很多在古代用不上,只能算個半調子,湊合吧?
甄肥肥也不謙虛,給自己最客觀的評價。
更何況她……
「怎麼樣,家里人都還好嗎?」。席元龍有點雀躍的心瞬間冷卻,微微皺了皺眉,忽然問道。
「額……都還好啊。」
「你那兩個娃呢?」
「上學啊!小家伙身體都很好,二老又細心幫當值著,無病無痛的。毛毛學習很認真,在學堂里算是拔尖,夫子時常在我面前夸她。說這孩子要是好好培養,以後能有大出息!星星那小鬼嘛,有點不听話,逮著縫就偷懶,跟我打馬虎眼兒,常常還在我這老虎嘴上拔毛。」
「哦?」席元龍難得見她這個樣子,感興趣的問。
「沒事,他不听話我就治他,皮癢了我就揍他,他不敢造次!」
「……」席元龍惡寒。「二老呢?」
「二老身體都還不錯,因為有火熥,又有足夠的炭烘,這個冬天過得還算暖和。兩個老人家整天哪里也不去,就關在房里烘火呢。嬸嬸和嫂嫂們也會來串串門、嘮嘮嗑,小日子還算滋潤。」
「火熥?」席元龍挑眉。
「對啊,就是那種可以走哪兒帶到哪兒的火具,鏟好火,蓋好灰,披上大衣,全身都暖洋洋的,坐著不想起來餒!呀!我怎的把這茬給忘了,要是我前幾天讓人照著樣子打個火熥出來,就不用在這受凍了……你要是想的話,我就叫人給你也做一個。」
「……好!」席元龍又不做聲了。
小隔間里突然陷入了沉默,甄肥肥百無聊賴地掐著手上的死皮,也沒注意到氣氛的悄然改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