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甄肥肥還在夢中的時候,隔壁林嬸家已經沸騰了。
一頭大肥豬被張叔和剛子從豬圈里拖出來了,嘶聲震天。張叔在山頭上幫人家扛了一年的大樹,年邊上終于回到了家里。
林嬸很高興,整日的陪著張叔嘮這一年里頭發生的事,就連平日去得最多的老馬家也沒走上過兩遭。
星星早早的就起來了,眼楮泛光的站在林嬸家院子里,小臉凍得紅撲撲的,不停地朝著手心里哈著氣。
老婦人站在家門口喊星星回來,讓他拿爐火再過去。小家伙和宇兒早就樂得找不著北了,小身子使勁往人群里頭鑽,要看殺豬,哪里還听得見老婦人的喊聲。老婦人沒法,只得匆匆收拾好鍋台,把碗飯放在灰鍬上,炖在鍋籠里等閨女起來吃。收拾妥當後,拿起鍋門口的一爐火,給星星送了過去。
昨晚下了雪,今兒又出了日頭,雪化了,穿著單鞋在地上震著可不好。小家伙又不曉得仔細點走路,到處亂插,到時別凍出點好歹來。
甄肥肥蒙著頭呼呼大睡,毛毛趴在小字台上做功課,被隔壁豬的聲音鬧得受不了,捂著耳朵不想听到那淒厲的哀鳴聲。
過了好大會兒,那聲音才消失。
豬應該是死了,說不定殺豬佬已經在給豬剃毛削骨了。毛毛禁不住想。
「毛啊,什麼時候了?」甄肥肥從被子中露出一個腦袋,眼楮都沒睜開,習慣地出聲問。
「太陽都曬了,娘,再不起來中飯可都趕不上了。」毛毛放下手中的書,跑到娘親的床邊。
「都這會子啦,是有點晚了……剛才什麼聲音啊,怎的那麼吵?」甄肥肥蠕動了子。懶洋洋的在枕頭上蹭來蹭去,仍然沒有起身的意思。
「殺豬的聲音唄!娘,你該起啦,不然一會林女乃女乃來叫你過去吃飯。你還沒起來,該多不好意思。」毛毛伸出小手,將娘親身上的被子拉了拉,讓她上半身露在外面。一陣涼意襲來,甄肥肥慢慢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 !這什麼鬼天氣,冷得要死。毛啊,你也出去玩會兒。曬會兒太陽,讓娘再睡會兒可好?」甄肥肥從閨女手中扯過被子,一把裹在自己身上。
「娘,你怎的還要睡啊?昨晚上又不是做賊去了,你可是洗洗就睡了,比毛毛睡得還早呢。」毛毛說啥也不肯,撲到床上跟老娘搶起被子來。
「哎呀!乖毛毛,你就讓娘再睡一會兒。就一個時辰!這樣,你看書的當兒,經常到外面去瞄瞄。要是看到你林女乃女乃過來,就趕緊回來把我喊起來,這樣照不?」
「不照。」毛毛毫無轉圜地搖頭拒絕。「娘,你這都是幾次了,每次都跟毛毛講‘睡一會就起來、馬上就起來、起來了起來了’,可哪次老實爬起來了……何況你剛剛不是醒了嘛,咋因著冷就不起來餒——」
「半個時辰!」甄肥肥可憐兮兮的討價還價。「哎喲∼∼毛毛,好毛毛、娘的乖寶貝噯,你不會忍心看你老娘冷得蜷成一團、左一個呵欠又一個呵欠、無聊得坐在凳子上打瞌睡吧?」
「娘,你真的不能再這麼睡了。毛毛這是為你好!」毛毛換了種口氣,嚴肅著小臉,一副很為她的現狀感到擔憂的樣子。
「額,這話怎麼說?」
「你看啊,現如今是冬天,天天好吃好喝。還沾那麼多葷腥,人是很容易長胖滴。就連毛毛,下巴拐上也多了一坨肉,更不用說娘這種體質了。」有些人,怎麼吃都吃不胖;還有些人,喝口水都長肉。娘就是屬後一種,前段時間的忙碌,讓娘好不容易瘦下了一些,可不能過一個冬就給胖回來了,那樣太不值得了。
「嗯!」
「娘同意不?」
「毛毛說得有理!」甄肥肥篤定地點點頭。
「那娘我去把火拿來,你坐著穿衣服。」毛毛飛快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就將火熥拎了過來。甄肥肥舒心的笑笑,暗自感嘆自家這個寶貝就是體貼。
「毛毛,你弟呢?」甄肥肥邊扣著棉扣邊問。
「看殺豬去了。娘……」
「嗯?」
「毛毛想啊,咱們一大家子老是這麼到人家去吃飯,自家又沒有豬殺,等于是白吃人家的……還有每回,嬸嬸家殺了豬,總要送一塊到咱家,給咱們過年。咱不僅吃人家的,還要收人家的肉,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
「那毛毛你認為怎麼整餒?」甄肥肥暗自詫異這小家伙年紀小小便能有這種敏感的心思,不由好奇的追問,看看她的寶貝小腦子里到底裝了多少好東西。
「娘,等過幾天,咱家也請人上我們家吃頓飯可好?正巧娘上回帶了很多菜回來,都是現成的,做頓飯也花不了多少時候。」
毛毛說完,等著娘親表態。甄肥肥故作沉思狀,引得小家伙好似一只探頭探腦的小老鼠,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反映。
「娘,不好嗎?」。
「好!當然好了!難得我的毛毛還有這份心思。毛毛啊,你要記著,別人對你好你就要加倍的對人好。為人處事,不僅心胸要放寬一點,更要放細。點滴小事,就能反應一個人的處世態度,更能彰顯人的生活智慧。別人予你三分好,你就抱予別人五分,過分計較得失只會讓自己生活在狹隘的牢籠。所以看著娘的毛毛能有這樣的想法,娘很高興!」
毛毛听娘親這麼一說,有幾分羞澀的丟下頭,滿心里都是歡喜。
甄肥肥領著閨女出房,端出鍋籠里炖著的飯菜,匆匆扒進嘴里。
林嬸家殺豬,一家人都到她家幫忙去了。甄肥肥不愛湊那熱鬧,但也不好意思等著人來叫,便讓毛毛換了雙鞋子,多加了件小棉襖,娘兒倆這才手牽著手來到林嬸家。
倆人到的時候,豬已經被割成一塊塊的肉了。在豬圈旁用兩張大板凳架了塊門板,上面還有半邊豬肉。殺豬佬 磨著刀,撕拉撕拉地剔著肉。
張叔則拿著一個大革蔞,將一塊塊肉放進革蔞,然後馱回屋。嬸正在大缸旁等著,只等肉到,便將肉腌制出來。
林嬸家的廚房,聚集了一批婦人,有的在渾玉米,有的在煨豬肝。婦人們邊忙邊聊,手下的活兒也一點不含糊。
甄肥肥進去的時候,幾個婦人正說到她。見財丫頭過來了,忙不迭地將一個篩子塞到她懷里,讓她幫忙將毛栗剝出來,一會還等著煨餒!
毛毛自發的從屋里端出個小凳,乖乖坐在娘親身旁,小手麻利地剝著毛栗殼。老婦人在鍋門口幫把火,嫌門口風大,恁是讓閨女連人帶篩子往里挪點。甄肥肥干脆把地搬到鍋籠旁,與老婦人擠在一起。
鍋里正在肉,肉難爛,大火把了一爐又一爐,婦人們近乎貪婪地聞著鍋里散發的肉香,喉嚨哽個不斷。
村里生活水平低,一年到頭也就過年的時候有餐把肉吃,自然對這東西稀罕。
殺豬的時候請人吃飯,說是請人吃飯,也就吃幾塊肉、喝點豬肝湯、再捧點豬幌子回去,講通了就沒啥好吃的。不過古代畢竟不比現代,縱是那少少、薄薄的幾塊肥肉,也夠讓人回味好久的了。
老婦人又一次拿過甄肥肥座下的火爐,將鍋里燒得火紅的火石一個個夾到閨女的火爐里。同時又伸出被炙烤得滾熱的手,捏緊毛毛凍僵的小手,反復地幫她捂著。
林嬸屋里屋外忙個沒歇,她和張叔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倒也把這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
「財丫頭,你過來一下,幫我個忙——」林嬸站在那頭房里對著這邊廚房大喊。
「哦——」甄肥肥忙站起來,將篩子放到老婦人腿上,擦了擦手就過去了。
「財丫頭,馬上就開飯了。麻煩你幫個忙,給我搭個手,將這最後幾塊肉腌出來。」
「額,好!」甄肥肥蹲,看著林嬸手上的動作,開始腌起肉來。
過去村里殺豬,也是這樣邊裝邊腌,她看老媽做過無數次,自個兒動手這還是第一次。
拎出一塊肉,一手扶著它,一手從旁邊的鹽罐子里掏出把鹽,里里外外在肉上抹了一圈。
村里山高路遠,平時淘點鹽尚且不容易,殺了豬也只得把豬肉放個牆上燻。這次想必是張叔從外帶回來些鹽,才能夠放個罐子里腌制吧?
想起這個,甄肥肥心里不由又生了一個想法,並暗暗估算起它實施的可行性來。不過現在,還是免了。全屋子人都在忙著,哪由得她東想西想的?
張叔又送進來一革蔞肉,簡短地跟甄肥肥聊了兩句,又急忙急促地出去忙活了。
林嬸望著那一塊塊愛得死人的肉,眼里激動之情盡顯。
一年到頭,三百六十五個日夜,一把草一袋糠慢慢看起來的豬,如今都在這了。
生活雖然清苦,一塊肉、一勺湯,亦能讓辛苦半生的人們展上笑顏。
一塊肉,凝結的不僅是人們一年的期盼,更承載著村里男女老少的活頭和念想。這其中的滋味又豈能對外人道?若真要說上一句,只能道︰
生活這玩意兒,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