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年近,家里就越是忙。
什麼準備大年晚上和正月里來人的瓜子花生啦,給小孩吃的糖果啦,拜年用的糖酒,回籮的糕點。
拜年用的糖酒早在前幾天,由甄肥肥一起運回來了。回籮的糕點老婦人也早就準備妥帖了,現在就只剩下炒瓜子花生、做些糖果了。
吃完早飯,老婦人把閨女拎到鍋門口,讓她坐著幫把火,自己則掌控著鍋鏟,炒出一鍋鍋瓜子花生來。
想當初,老婦人在河里洗衣裳,甄肥肥就帶著星星、毛毛撈鐵砂。娘兒仨轉著環形吸鐵石,從上流滾到下流。毛毛碎碎的鐵砂吸在吸鐵石上,好似一個蓬頭稚子,實在好玩極了。
她喜歡滾吸鐵石,星星喜歡把鐵砂從吸鐵石上摞下來,毛毛則喜歡站在岸上望著娘兒倆在水里折騰。直把一湖水弄得渾濁不堪,老婦人驚叫著把幾個長不大的家伙趕到她下游去——
這些洗出來的鐵砂,放在盆里晾干,就可以用來炒花生了。瓜子易熟,但也容易炒焦,老婦人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在炒瓜子上,不斷囑咐著甄肥肥要看好火。
然後是炒花生,花生這玩意兒很難熟,要想炒得脆炒得香則難上加難了。老婦人今年想玩些新花樣,決定在花生里放些鹽,以便吃起來有點咸味。
啪啪作響的柴火在鍋籠里盡情燃燒,鍋鏟翻鍋聲聲聲入耳,甄肥肥看著騰騰跳躍的火苗,听著耳邊傳來的整齊炒鍋聲,漸漸打起盹來——
老婦人呵呵笑著搖搖頭,將鍋里炒熟的花生盛起來放進篩子里,等它變脆。星星和毛毛听到動靜從房里出來了,你一把我一把嚼起來——
老婦人連忙過去打短,一人抓了一把就把兩個小東西趕進了屋。就是因為家里有這些小饞貓在。她才到現在才把瓜子花生炒出來。
這些忙活完了,老婦人又開始做起多米糖來。多米糖是用米炒制,然後等其膨脹,混合糖漿揉搓而成。
甄肥肥捏著一個個圓圓的多米糖。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孩子們年頭盼到年尾,就是盼著過年。過年那天,拎著自制的燈籠上屋跑到下屋,下屋又跑到河那邊,滿心期盼著哪個大方的叔叔嬸嬸給點除瓜子之外的小糖吃……可憐小腦袋望穿了「秋水」,小手偷偷伸出了無數次。可小手接到的除了瓜子還是瓜子,恁是等不來一把小花糖。
那時候甄肥肥就在想,要是哪天她當家作主了,定要準備滿盤滿盤的小花糖。孩子們想吃了就自個兒拿,不吃的也抓兩把到口袋里,這該是多麼美好!
…………
「財姐兒在家啊——」門「嘎嘎」地推開,從門外走進一個人。
正是菜花!
菜花穿一身點綴著梅花的紅棉襖,頭發整齊地盤在腦後。她的臉上沒有了往昔的疲倦與風霜。多了一絲紅潤,靦腆地笑著。在她的手上,提著個竹籃。用布包著,看不真切里面裝了什麼。
甄肥肥見菜花來了,忙放下手中的多米糖,熱呵地招呼她起來。
給菜花倒了杯熱茶送到她手里讓她暖暖手,又把桌上剛做好的多米糖拿了一個讓菜花吃。菜花接過糯米糖,放在嘴里輕輕舀了一口,贊道︰「真甜,財姐兒好本事。」
「哪里,我哪有這等本事,是娘做的。」甄肥肥邊說邊拿起一個火爐走到鍋門口。將鍋籠里剩下的火石鏟到火爐里,蓋上一層薄薄的火灰,遞給菜花。
「怎麼今兒沒帶孩子一起過來?這麼點路,家里又沒啥事,把孩子帶著一起在這吃午飯多好?星星早上還在跟我念叨,想阿弟哥哥了呢……」
「家里來了人。走不開。過兩天我再讓阿弟、阿妹、丫頭過來給財姐兒你和二老拜個年。」
「這可使不得,菜花,咱們姐妹兒,就別搞這一套了。你跟孩子們到我家來坐坐我歡喜得緊,要是又拿糖又拿酒的,我可擔不起。」甄肥肥听菜花這麼一說,心里立馬緊張起來。要是菜花說孩子們光是給二老拜年,那她沒話好講。偏偏還說了她,古代人對拜年這事看得很重,都是實打實地磕頭、實打實地拜的,她哪擔得起?
「擔得起擔得起!財姐兒幫了我這麼多,又對阿弟、阿妹、丫頭這麼好,孩子給你磕個頭也是應該的。」
「菜花,就這麼點小事,你用不著老是放在心上。況且,咱們既然是姐妹,相互扶持是應該的,你要老是這麼見外的話,我可真生氣了啊。」
「……可財姐兒的小事,卻改變了菜花我的一生……」菜花神色悵然,語氣里泛著深沉的感激。
甄肥肥愕然,心里瞬間也涌滿了感動。無意中掃到菜花放在桌子上的籃子,不禁奇怪地問道︰「菜花,這是……」
「額,你看我……早上二姐從縣城里回來給公公婆婆上墳,說是喜歡吃糯米,我就起早做了些圓子。上回听財姐兒說,星星和毛毛也愛吃糯米,我想趁著這圓子還是熱的就給兩個孩子送了些過來。哎,星星和毛毛呢?」
甄肥肥朝屋後喊了聲,听說菜花姨帶了圓子過來給他們吃,兩個小家伙撒著小腿就跑了回來。
甜甜地喚了聲菜花姨,兩人各自捧著一個大圓子啃起來。甄肥肥憐愛地模模星星臉上遺留下的芝麻煙子,跟菜花道了聲「過情」,把余下的圓子倒在自家的碗里,放在櫃子里給二老和阿旺留著吃。
舀了瓢水,將菜花裝圓子的碗洗淨了,菜花連忙接過碗,裝進籃子里。
「財姐兒,過年算好了在哪方出行沒有?」
「喲!這我還沒算過餒!你算過了?」每到年邊,都有一些算命先生上門,幫你算好來年最適宜在哪個方向出門。今年到現在,還沒踫到過算命先生,一時還忘了這個問題。
不過甄肥肥並不太信這個,以前為了應景,夾在其中湊湊熱鬧罷了。
「嗯!二十六號那天家里來了一位算命先生,大冷天的,到下午連午飯都沒吃。我留他在家吃了點兒,他吃飯的時候給三個孩子算了算。說阿弟阿妹最好在南方出行,我跟阿妹在東方……」
「南方?我家這兒不就是在南方……哎!菜花呀,干脆那天你讓阿弟、阿妹到我這兒來出行。要是你答應,你跟阿妹也一起上這兒來。七叔、八叔、蔡嬸、邱嬸、剛叔一家都說要到我這兒來出行……人多,熱鬧。」
因為老馬家做了新屋,一般人家為了圖個吉利、圖個旺相,會選擇到老馬家來過年。甄肥肥家以前做新屋的時候,也是如此。古往今來,老百姓的盼頭都大同小異,圖個溫飽、尋個吉慶、合家歡樂,過點安實無憂的小日子!
「這趕情好,財姐兒,到正月初一,我就讓阿弟、阿妹過來。我跟丫頭嘛,還是算了。老先生說要在東方,我還是帶丫頭去東邊,到娃他姑家去出下行。」
甄肥肥知道古代人最信這個,看她堅持,只好作罷。
菜花喝了水,又坐了會兒,兩人之間忽然沉默了下來。
菜花幾次張口欲言,但話臨到嘴邊,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甄肥肥暗暗嘆了口氣,她知道,菜花定是想問吉哥兒的事。雖然菜花和孩子看起來過得很好,但吉哥兒有再多的不是,他依然是菜花的丈夫,孩子們的爹。缺少了吉哥兒的日子,他們很難真正過得好。
其實前幾天,蘇京那邊捎過來一封信。說是吉哥兒現在正在禾方的宏興棉業上工,沒有再提到賭的事。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練,雖然還沒有完全褪掉過去的脾性,但還是長進了不少。
「財姐兒,我這就先走了,家里還有人等著我做飯 !」菜花提起籃子,站起身告別。
「額,好……菜花!」甄肥肥忽然喊住她。
「財姐兒,你還有事?」
「菜花,別擔心……吉哥兒沒事……他要不了多久就會回到你跟孩子們身邊……」甄肥肥鼓了很大的勇氣才說出這句話,因為她到現在都不敢肯定,吉哥兒什麼時候能回來,而菜花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菜花一怔,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保證,一定會還你一個完全不同的吉哥兒——」要不是菜花如此的相信她,放心地不過問吉哥兒的事,她早就堅持不下去了。畢竟吉哥兒是菜花的丈夫,她實在沒有資格做這樣的事。她不敢奢求吉哥兒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後能原諒她,她只希望從蘇京回來的吉哥兒,能夠清楚菜花的好,好好的跟菜花和孩子們過日子。
「嗯!我信財姐兒的!」菜花微笑著離去了。
…………
吉哥兒沒有預料到他一生中會經歷這樣一件離奇而又不可思議的事,菜花沒有預料到他的丈夫有一天會那麼的珍視她,視她如珠如寶。
甄肥肥更沒有預料到——
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再過不久,就會成為她的夫。在村民和親友的祝福下,她穿著大紅嫁衣,慢慢走到他的身邊,與他攜手在這山青水碧的馬回村快樂安穩地度過余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