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爹跟娘合著抬進房後,我整個腦袋已經昏得一塌糊涂了。
只記得懷里摟著我的媳婦,她緊緊圈著我的脖子,腦袋搭在我的懷里,無論爹娘怎麼拉都不肯撒手。雖然我眼前朦朧一片,但她那雙溫熱的手卻無時不在提醒我她的存在。
她比我醉得還厲害,早已徹底睡過去了。我想,現在就是把她賣掉,她都不曉得。
但顯然,我舍不得。
爹娘拉不開她,只得將我們倆艱難地一起扶回房。我的背一接觸到床面,困意紛至沓來。
隱隱地,我覺得自己還有什麼沒有做,我不能就這麼睡過去。畢竟,今著是我與她成親的日子,這是我們的新婚夜,就這麼睡過去……感覺……好虧!
沒錯,就是好虧!
喜歡了那麼久的人就躺在自個兒的身邊,我看都不看一眼,就只顧著睡覺。別說自己不干,要是她醒過來得知這件事,說不定也不會輕饒了我!
想到這里,醉意沉沉的我不由悶聲笑了。我笑我自己,何時變得這麼不像我自己!
但不像就不像吧,人總是在不斷改變成長的,這是她說的,我沒必要過多苛求自己做以前的阿旺,一成不變。
再說,過分壓抑心里真實的想法,會影響身心健康,甚至還有可能成為變態。這也是她說的,盡管我不知道後面那句是什麼意思,但我猜想那一定不是個好東西。
于是我遵隨自己的心意,撐著身體想爬起來,看一看我的新婚妻子。但令我感到為難的是,我的身板竟完全不听我使喚,倒在床上動都動不了。還有我的手,我想抬抬手,就只是模模她。想讓她離我近一點都做不到。這時候,我推翻了前言,覺得酒真不是個好東西!
我在醒與睡的邊緣痛苦的掙扎,我怕我這一覺睡下去。再醒來的時候就會看到那高升的太陽。這麼美好的一夜,就這麼睡過去,是誰都會舍不得的!
除了她之外!
想到在他身邊拱著身子睡得像只小狗一樣香甜的她,阿旺情不自禁地一笑。因為醉酒,他笑得很無力,全身軟綿綿的。就好像被人點中了笑穴,想停都停不下來。
為什麼她就能這麼利索。這會兒怕是要睡一覺醒了?為什麼他不能與她一樣,想睡就睡呢?
掙扎著,繼續掙扎著,如果再不讓我得到一點啟示,我想我有可能會在這種痛苦又甜蜜的境遇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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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方便敘述,換一下人稱)
又一輪睡意襲來,伴隨而來的還有一瞬間的空明。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想通了︰
是啊。她已是他的妻子!
就在今天,他們成親了,在眾多親朋好友的見證與祝福下走到了一起。她已是他的妻。他們的命運已經緊緊連成一個整體。這一世,都不會有人能將他們分離!
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在一起,不只今天晚上,明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這一輩子,他們都會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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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白了這一點,我心里頓覺釋然,不多久便睡去了。
這一覺睡得春暖百花香。也許是爹娘熬的那碗醒酒湯起了作用,辛辣的胸口好了點,睡得更加舒暢。平時睡覺很少做夢的我,甚至連連做了幾個夢。
第一個夢我夢到了我五歲的時候,孤苦伶仃,輾轉流離。不幸落到了奴隸販子手中。
我記得那一天天上下著皚皚白雪,我穿著破舊衣衫杵在門邊,小小的身子顫巍巍地偎在門上,妄圖能從它那里得到一點支撐和慰藉。
那個奴隸販子從一個陌生的男人手里接過一吊錢,然後朝他招招手讓他進去。他怯縮了一下,但想到不听話的後果,只得僵直著身子慢慢捱過去。
走近後,奴隸販子的大手一推,便將我推到了那個男人面前。我清楚地看到,那個男人模著他下巴上一縷雜亂的胡子,對我怪異地眯了眯眼。
「喂,你听著,以後你就跟著他,要听話知道不——」這是那個人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之後我就被陌生男人帶走了,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里,也不需要知道。
然而這一走就是十年!
我早已不敢回想那十年里自己到底經歷了些什麼,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我所知道的就是我現在還活著!
被奴役的生活過久了,人也會變得痴傻。
多年的生活只是讓我懂得——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有盡頭,唯有苦難,沒有盡頭,永無休止!
然而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以往,只要一回想起這件事,心就會變得麻木。而這次,我竟然感到了一絲真實的冷和痛。這件事就像是我心里的一個毒瘡,只要勇敢地揭開它的傷疤,將里面的膿擠出來,興許離痊愈就不遠了。
第二個夢我夢見了自己十五歲那年,很不幸的一個年頭。就在那一年,我被交到了一個新的主人手上。我的新主人,是個全然的啞巴。我不想過多的提到他,因為他,連帶著我也變成了一個啞子。他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能忍受,唯獨這一點。
因為是他,讓我現在即使想喚我新婚妻子一聲「媳婦」都不能!我無法告訴她,我心里有多麼在意她,多麼想對她好,一輩子好!
這或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我多麼期望,在明天她一睜眼的時候,就能听到我開口說話,叫她一聲「媳婦」——
不過,或許我不說,她也懂得。她一直都清楚我的心思,我的心意她又怎麼不會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自己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是不是我太貪心了?
是,我得到的已經夠多了,我得到了最好的,我本不該再有這樣那樣的祈求…………
只是,我真的好希望,能夠親口對她說這麼一句話。只要說這一句,說完這一句,就算封閉了我所有說話的能力,讓我這輩子都是個啞子我也甘願!
但是,老天不會這麼恩德我的!它已經眷顧了我太多,再幫我,它會被人埋怨不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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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的夢境到這里戛然而止,接下來迎向自己的是一個接一個炫目的美好。
我夢到了我的義父。褪去了臨去前的襤褸衣衫,身上的鞭痕不復存在,他依然是一派德高望重、慈祥和藹的模樣!他站在雲海之上,如一個駕鶴仙游的仙人般,習慣性地摞著長長的胡子,沖我微笑。
我看到他在向我拱手道福,今天有很多人向我們祝福,獨缺義父。現在有了他的祝福,一切多麼圓滿!
我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妻子,想把她介紹給我的義父認識。
我想要告訴她——我的妻子︰義父是一個多麼善良和藹、博學多才的老人!他給予毫無干系的我多少的愛和呵護,雖然與他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他卻是這個世上第一個給予我溫暖的人!
我相信我的妻子會同我一樣,尊敬他,視他若父。
我想要告訴義父——我的妻子是個多麼好的姑娘!我很愛她,能夠和她成親共同生活,我很幸福。
我想讓義父放心,不要再時時為我擔憂。他的孩子再也不似過去那般孤孤單單、無依無靠!他有了家室,有妻子,全心待他的妻子;他有兩個孩子,盡管不是自己所出,但甚似親生;他還有兩個勤勞明理的爹娘,待他如親子般。
我相信,義父一定會喜歡她的!她本該就是一個處處受歡迎的人,任何人,對這樣一個友好無害的人,怎麼都生不起討厭的心思來的!
更何況,她與義父有著那麼多的共同點。
一樣的善良,一樣的聰明,一樣的樂于助人,一樣的——待他好!
義父會為他高興,高興他娶到了一個這麼好的妻子,有這樣一個溫馨美好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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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等我上前,雲海之上的義父微笑著淡去,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間。身邊的她也忽然不見,好似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個短暫而美好的夢!
實則,我沒有見到義父,沒有我心儀的妻子!
漫天的冰寒煞煞滾入我的心底,山河變色,雪山崩塌,將茫然四顧的我狠狠掩埋——
醉酒的臉漲得血紅無比,耷拉的眼皮卯著勁要睜開,身上的每個器官都在抗議著讓自己趕快醒過來。呼吸愈發沉重,我快要被那種深沉的恐懼和慌亂壓垮——
此刻,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若是這想象中的一切都不存在,我不知道自己該要怎麼辦?
若是曾未得到,還可以感嘆自己沒那個福氣。若是真實般的經歷過一回……再讓他眼睜睜看著這些美好從他眼前一一溜走,他真的不知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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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阿旺被自己心中的酒意燒得快冒煙的時候,一只小手悄無聲息地模了上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