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主座之下偏後的位置,隨時听候公主的差遣。
雖然已站了一些時候了,可是我的心還在怦怦直跳,一切的感覺都模模糊糊的——簡潔的寬大正殿,腳下的雲磨石發著亮光,映著我淺紫的衣裙;桂梁蘭柱之上,掛著新裁的越絲簾,一蓬一蓬垂著,營造出了如桃花一般淺紅的意境,更襯出周邊的瓖嵌黑絲線鉤的絞花紋的紅毯潔淨高貴;主座之上的南越琉璃嵌楊木擱幾,擺滿了我從未見過的玉盤珍饈;主座兩側的香爐正散發著淡香的裊裊青煙;侯爺頭戴的翡翠紫金冠,和他的說笑聲一樣底氣十足;平陽公主身著的金桂色曲裾深衣上的暗織花紋,我似乎也看得迷迷糊糊,更不要說公主發髻上那只閃著金光的牡丹翹。
這一切的一切,綺靡繁華,好像把我帶入了夢中,但是,是一個令人清醒的夢。
我一走進正殿便看見了那個人的身影。
他穿一襲玄青的衣服,系著高高的玄纓冠,端直地坐于上座。背影清捷挺拔,卻好像帶著幾分倨傲,透著不用言說的王者之氣。
雖然少兒引我從正殿的後廊進入,但是我們兩個衣裙細細簌簌的聲音還是擾到了貴客。
他微微轉過身來,只是掃了我們一眼。
可是那一刻,我卻屏住了呼吸。
他那一雙眼楮到底有多深啊——如果說公主的眼楮像一灣湖水,那麼他的眼楮就是一汪南海;如果說在公主的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前不敢說謊話,那以我鄙見,在他的幽遠深邃的眼楮前沒有人敢放松呼吸。
他看起來十分嚴肅,雖然他很年輕,但面容卻現出不可侵犯的冷漠神色。盡管如此令人心生寒意,不可否認的是,如我所說,他嚴峻挺拔的形容依然非常俊朗。
在這個溫馨的家宴上,他很少主動開口說話。總是公主問一句,他回一句。
果真是離家遠了,陛下還是與我生疏了。平陽公主喝了一小盅清香的汾酒,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
姐姐這是說哪里話,您和朕生疏了,我可還是把您當最親的姐姐。
公主顯然也注意到了皇帝言辭的細微之處的變化。
難得陛下還能在姐姐面前稱我,公主笑說,果然姐姐還是有那麼點分量的……
他也微微一笑,但這笑卻漸漸沉了,淡了,散了。他低下頭輕嘆了一口氣,揉了揉額角。
怎麼了……這個小動作還是沒能逃過做姐姐的眼楮,平陽公主關切地問道……頭疼?……
他又笑起來,恐怕是這幾日路上顛簸,受了風寒……
好了,公主深深地看著他,在姐姐這里還用得著裝嗎……宮中的事情姐姐也知道了一些,陛下近來心情不好……還是先忍一忍,做什麼事都急不得,何況這治天下之大事……我听交成說,陛下常常深夜不寐,這可不成,身體可是經不起的……
許久不曾有人對朕如此關懷,是朕之過,令姐姐如此掛心……來平陽,姐姐姐夫都真心待朕,朕倒不領情,實在不該,這里謝過了。
公主那一番推心置月復的話讓這嚴肅的少年開懷不少。
我暗暗抬起眼角,發現他不僅是眼楮深邃——他不發一言的時候,顯得非常冷峻,帶著令人感到壓迫的寒意;然而,當他笑起來的時候,顯得非常明朗,笑聲澄亮如泉濤令人心生向往。
怎麼嬌兒沒來?公主問。
他臉上勃發的英氣和笑容又有些消沉。
不是朕不讓她來,是她不肯來。
又……吵架了?公主輕聲問道。
他沒有答話。
那麼……陛下,平陽公主笑起來彎月樣的眼楮里因為藏著一個喜悅的秘密而發著亮光,姐姐知道陛下要來,已經備下了一份禮物,陛下要不要看?
他帶著詢問而疑惑的目光看向公主,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