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滿心雀躍走進室內闔上門時,子夫正坐在窗前素手抽針,縫補著我換下來的那件淺紅色的宮裝深衣。針在她輕巧的指間微微發出一絲一絲的冷光,在冬日凌寒的空氣里一絲一絲牽扯不絕。
子夫,我喚她,坐到她身邊,你猜女史派給我什麼事。我嘴角帶著微笑問她。
這我怎麼猜得出來,她繼續著手中的工作,漫不經心地回答我。
你這下有機會見到陛下了。我說出這樣一句不搭前言的話來。
她拈著針飛快移動的手停住了。然而,她又重新開始縫補衣裳。
嗯?子夫,我湊近瞧她的臉——平靜如水毫無波瀾。
我現在也說不清她到底是真平靜還是假裝的。再或許,兩者都有吧。
你就真得不……不高興,我問她。
她輕嘆一口氣,轉過了身來面對我。奐兒,你應當了解我吧,如今我一想到他……不哭就算是好的了……她自嘲地笑著搖頭,你還讓我笑……我,她加重了語氣,我怎麼笑得出來。
永巷毫無希望可言的生活令她成熟不少。我們不再刻意避免有關皇帝的話題,雖然終究還是很少提及,但是她已經練就得自我安慰再外加自我諷刺。那隱忍的樣子真得讓我心疼。
女史讓我去年節時未央宮內大設的宴會上幫忙……到時皇帝親自駕臨禮宴群臣……我正說著,子夫卻打斷了我。
那你就去啊。清淡的口氣仿佛真與她無一絲一毫的關系似的。
我去,我重復道,我去干什麼呀,是要你去,只有你去,這樣讓陛下能看到……我的話再次被她打斷。
我不去。听起來決絕到了極點。
為什麼?這麼好的機會不去就太可惜了……你就不要在我面前逞強了……去吧,好不好,女史不會知道的,她不帶我們去,只要自己去那里就行了……我勸她道。
因為我知道,這女子冷漠的表面之下掩藏的是一顆並未消減一絲熱烈的心,仍苦苦思念著那無情的少帝。
但我不會去的,她站起身,將補好的衣裳整了整,你去就行了。
為什麼?我再次問道。
因為那毫無用處,她背對著我說道,若是他心中有我,就算我遠在天邊海盡之處他也會費盡心力尋找我,可若是他心中沒有……沒有……沒有我……她頓了頓,我听出她話語間的哽咽。
那就算我站在他面前,他一樣會認不出來……就在這與他相隔沒有多遠的永巷……他都將我……忘得干干淨淨,我就算是去了,又有什麼用。她不再說話,或許是心痛地再也擠不出一個字了。
好吧……好吧……我在心里說服自己。
不去,我贊同她道,那我去,我去代你……看看。
我來到她身邊,輕按住她顫抖的肩。
她偏過臉去,淚珠尚晶瑩,滴滴都順著她的臉嗒嗒滑落。
我去幫你看看他,我說道。看著她哭泣的模樣,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給她擦淚,只覺她似玉潤濕的臉頰凝著侵冷的涼意。
……真的……不去……,我再一次猶豫著問。
她決然搖頭,自己用手草草拭掉淚痕,從案幾上抱起一個盒子,開了門直出而去,只把她細挑單薄的背影留給我。
我真正佩服她的倔強,若換作是我有這樣的機會去見我日夜思念的戀人,我絕對會牢牢把握住。我絕沒有子夫這樣瀟灑——雖然是心疼如絞的瀟灑。
北風再一次狂嘯起來,將雕花門吹得吱嘎作響,透過那即將被風闔上的門的縫隙,我看到子夫如瀑般墨黑的青絲在風中被吹起,紛揚而又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