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拉著風箱,听著枯枝燃燒發出的爆裂聲,在透著森森冷意的雨天覺出十分的溫暖。
空氣中飄蕩著溫熱的帶著些微辛辣的味道——灶上的大鐵鍋內正熬炖著姜湯。
說來也真奇怪。
交成明明帶著好些傘隨陛下出去,可是……果然如青葵所料,陛下和子夫居然都是淋了雨回來的。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陛下的臉色不太好看,像是在生氣。
他們一回來,交成就悄聲囑咐我快教庖廚熬制姜湯。我替子夫換下濕衣之後,就匆匆到灶廚來了。
我一邊拉著風箱,一邊和向湯內添加蔥白的中年掌廚宮女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因為我還是在惦記著青葵的鞋子——不該那樣潔白呀……總該有些泥土的……
姜湯還沒好。
是交成。
我趕緊站起身來行禮。
他手一擺示意不必,接著就靠在門框邊不動了。
交內侍,還得等一會兒湯才能熬好呢,請先坐下吧。掌廚宮女說著,挪開了一個水缸,用洗得發白的棉布擦了擦放水缸的木樁。
請將就坐吧。她繼續說道。
只見交成搖搖頭,但沒說話,一雙眼楮不像平日那樣靈動,而是有些失神。
您怎麼了?我問道。
我完了,他說著,又搖了搖頭。
沒……出什麼事吧?我輕聲問。
出大事了,他依舊雙眼無神地答道。
啊?我發出一聲低低的疑問。
但他沒再說話。我也就不好再開口問。
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說,這下完了,打攪了陛下……
什麼事呀,弄得您這樣心神不寧,宮女開口問道,手里正握著勺攪著姜湯,微黃的姜汁已經沁透了出來。
唉,我今天簡直是,唉,真是笨得……交成不可置信地搖著頭。
陛下正和衛姑娘……我竟然沒看見,就沖過去……他說著,聲里眼里全是悔意。
原來如此,難怪他如此自責。我又撿了幾枝細柴丟進火里,想道,也難怪陛下的臉色不好看。不過……陛下這麼快就重獲美人芳心了?
好了,掌廚宮女把散發著白氣的姜湯盛了出來,撲鼻的姜汁香氣打斷了我的猜想。
我捧起食案,跟在交成匆匆的腳步後面,把姜湯上呈。
等會兒,交成說著,小心地把頭貼近窗扇上,側耳傾听著室里的聲音。
走吧,他小聲對我說,然後進了門,立即低了頭稟告,陛下,是否將姜湯呈上。
陛下不在這兒,是子夫清越的聲音,接著她揭開帷簾走了出來。
她被雨水打濕的烏發只用一條綢帶松松系著,額上的碎發微微凌亂。
陛下出去了,說是有事情,去找侍衛了。她接著說道。
有勞姑娘,交成低身說畢一禮,請姑娘趁熱喝了姜湯,小心著涼。
我立即端出一碗湯來呈給子夫。
奐兒,把這個給我吧,他拿走了我手里的食案。
姑娘歇息吧,奴才去給陛下把湯送去,他說著便告退了。
等等交內侍,子夫忙說道,陛下說多盛幾碗,給侍衛們也送去。
是。交成听罷,退了出去。
奐兒,你也去吧,給內侍幫個忙,淋了雨的中郎將有不少。子夫對我說道。
是,我應了,子夫你也快把湯喝了啊。
她微笑著點點頭。于是我轉身去追交成。
廊亭中被雨打得濕洇洇的,竹葉綠得發翠,輕微的風中含著薄薄的水汽,透著幾絲涼意。我低下頭提起裙子邁下台階,看見青磚地上積起的水中倒映出淺紅色微濕的裙擺。
我又注意到我那弄得泥濕了的紅紋履。
青葵那潔白的鞋子……又讓我再次陷入疑惑中——不應該呀,怎麼那鞋那樣干淨,一點泥都沒沾,沒道理呀……
于是我端著盛有四碗姜湯的食案走過回廊的時候在想,經過盛開的紫色蜀葵的時候在想,經過發出嘶鳴的棗紅色良駒的時候在想,跟著交成進了一間外室的時候在想,行畢大禮站起身來的時候在想,將姜湯呈送給中郎們的時候仍在想。
直到食案上最後一碗被拿走,一抬頭的剎那,我看到那雙深黑而炯炯有神的眼楮。那一刻,一切疑惑暫時被丟在了一邊,什麼都想不出,唯覺出加速跳動的一顆心——怎麼一見到他,我總是這樣心神不寧。怕?不是。憂?似乎有一點。期待?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立刻低下頭去退在一邊,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