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啪一聲把筆拍在案幾上,踫撞的聲音極大,想是用了狠力。
他的臉色已經很陰沉,聲音比平時低,你鬧夠了沒有。
雖說平日她在他面前囂張跋扈,可她還是有點怕他的——比如這個時候,比如他這個臉色。可她今天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也許是委屈吧,于是她道,我沒鬧夠!沒夠沒夠沒夠!
長時間的沉默。
他終于冷笑一聲,好,沒夠……那你就回去鬧,到你母親跟前鬧——最好鬧大一點,鬧夠一點——鬧到太皇太後那里去,才算你有本事!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後,他猛然立起身,邁開步子就往外走,一邊大聲說道,朕這宣室殿里小,容不下你這堂堂皇後娘娘,朕這就走,讓開地方給你鬧,讓你鬧個痛快!他握著的拳上青筋都明晰可見。
你!……陛下,陛下你別走!你停下!她叫著,可他不理。
她提裙跑下來,沖到他跟前拽住他的袖子,他把衣裳從她手里扽出來,繼續往前要出去。
十五日二十個時辰零三刻!她竭盡了聲音喊,聲音已帶了絕望。
你知道我這麼多天怎麼熬得嗎?有多難熬你知道嗎?我盼了日出盼日落,盼了星辰盼月亮,左等右等你不來……我有多傷心,你想過嗎?我有多害怕,你知道嗎?……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哭腔。
他回過身,果然看見她蹲在了地上,嗚嗚地哭著。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這樣了。
他走回去,看著她發髻上一只輕顫的金鳳羽,心里嘆一口氣扶她起來,她抬起淚濛濛的眼楮,他伸手替她擦去淚痕,說,別哭了。
她抬起手臂,攀上他的脖子,那你能不能陪陪我。
他看她的眼楮,杏核一般的眼楮,有淺淺的嫣紅,剎那間心里卻浮現出另一雙眸子,那樣令他心顫,掩在碎碎的漆黑發絲下面,清亮靜冽,眼尾微挑,眉睫盈盈。
好嗎?她輕輕問。
他移開了目光,微微點了點頭,心里卻浮現出另一個身影,綠衣翩翩,青絲綿綿。
我將簾鉤上垂下來的銀鏈子整了整,上面綴的紫色晶石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再次看了看整潔的屋內環境,我走到開扇很大的窗邊,對著窗外的綠蔭深深呼吸。那是夏日才有的,茂盛而濃烈的枝葉氣息。
在開著的窗邊跪坐下來,我拿起蒲扇輕輕扇著茶爐。一壺新茶已然烹好,只待子夫回來了。茶煙在夕陽下裊裊升起,我看著那些消失在夏日空氣里的水汽,想起從前,也是在每天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在幫母親準備晚飯的間隙來煮一壺茶,等著父親和央兒回來……央兒,不知又長了多高呢……他會怪我這個做姐姐的嗎……一定會的……
我覺得茶煙燻到我的眼楮了,鼻子一酸,眼眶瞬間就濕潤了。可還不及我掉下眼淚,余光里就看到門外的侍女已經跪拜在地。
轉過頭,果然看到陛下駕到,我趕快叩拜下去。
听到陛下的腳步聲往內室去了,不過很快轉出來。
稟陛下,姑娘不在,說是出去走走。我沒有抬頭,恭恭敬敬地說道。
有人陪同嗎?
有,姑娘每天都會在林苑里四處走走的,按往日的時辰,這會兒就快回來了。
陛下暫且等等,是交成的聲音,奉茶。
我聞言抬起頭用絲帛握著壺柄將清茶徐徐注入一只漆盞,即刻承盤奉上。
來把這個收好。待我起身退下時,交成叫住了我。
他將一個紅綢包著的東西交給我,我接過來,交成小聲囑咐我,小心點兒。
是,我點頭應了,捧著它放到了屋角的擱幾上一只大漆盤里,順便放下了透薄垂地的紫色帷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