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霧迷朦 第三章

作者 ︰

我的心在砰砰猛跳。

電梯到了地面,門一滑開,我就飛快地跑出來,又踉蹌了一下,萬幸的是沒有跌倒在光潔如鏡的花崗岩地板上。我快步走出那扇玻璃大門,我終于可以又一次在南京淨潔濕潤的空氣中,心曠神怡地自由呼吸。仰起我的臉,我任由偶爾被風吹送而來的冰涼的小雨點落到我的身上。我閉起雙眼,深深地呼吸一下,讓我的氣息再度平穩,讓身上僅剩的那一點點平靜重新繁衍擴散。

沒人像王華皓那樣,能影響過我的情緒,這是為什麼,我也沒能弄明白。是因為他的容貌?因為他的彬彬有禮?他的財富?他的權力?我真的不明白,我為什麼會有那些不合情理的反應。我深深地嘆了口氣,以舒緩心中的煩悶。莫名其妙,這個詞的含義,是不是就可以用來形容我剛才所有經歷和所有表現?

靠在這個大樓門廊的一根鋼柱旁,我英勇地想要讓自己冷靜下來,把情緒穩定下來。終于,我的心率漸漸地趨于穩定,我的呼吸徹底順暢自如。我搖搖頭。天啊,剛才的一切都是怎麼回事?不想那麼多了,回去,趁著現在還只是零星小雨,我走向林彤的車。

當一路的樓宇、行人、車輛都刷刷地被我甩往身後的同時,我一幕一幕地在腦海里重播采訪的經過,感覺在整個過程中我好傻好笨,我為此而頗感不安。是啊,剛才我對想像中的一些事情反應過度強烈了。唉,他是如此迷人,如此自信,如此居高臨下,如此自我感覺良好——-但換個角度想,那是傲慢十足,在他十分得體的言談舉止之下,是一副相當專制、冷酷的面目。一陣顫栗不禁從我的脊梁骨的最頂端往下快速滑行,直至腳跟。

他也許是傲慢的,但他有資格傲慢這麼年輕,就做出了那麼大的成就,算是人中豪杰了!像他這種人,對那種傻里傻氣的人往往缺乏耐心,但今天他對我似乎還能坐得住。他的孤傲也許可以原諒,最令人氣憤的,應該是林彤,她事先沒有讓我看看他的簡介。

車走了那麼遠,可我心中的思緒還依然在那些事情上徘徊。我真的不明白,是什麼東西驅使一個人去奮發圖強,以至達到如此的成功巔峰。他對某些的回答有點晦澀,似乎刻意隱藏其中的過程。而林彤的問題哎,不說也罷。什麼收養啊,什麼是不是「同志」,亂七八糟!我顫抖了。我不相信那些話是從我口中問出的。現在,再想想我向他提出的那些問題,我就心煩意亂,我還咬牙切齒。該死的的林彤!

我察看了一下示速器。我比平時開得更謹慎更慢點了。我知道,這是因為我總感覺有一雙敏銳的黑眼楮在注視著我,而有一個嚴肅的聲音告訴我,要小心駕駛。這是他臨別時對我說的話。想到這,我搖搖頭,這個王華皓啊,應該是四五十歲的男人才對,否則,不該對一個采訪者說這種關切的話。

忘掉他吧,安蕾!我對自己說。雖然總的來說,這是一次有趣的經歷,但我不能總是想著它。把它拋諸腦後吧。反正以後我已經沒有什麼必要再見到他。我為我能有這種想法而慶幸。我打開mp3,把音量開得很大,頭往後靠,加大油門,前進!當我搖動了變檔杠,我知道,我現在又能以正常的速度飛奔了。

我們住在鼓樓區的一個小區里,是一套兩居室的公寓,靠近南京大學的鼓樓校區。我很幸運,林彤的父母給她租了這個套間,而我只象征性地付給她一點點房租就行。它就是我和林彤大學四年的家。當我把車在公寓樓前停下時,我知道林彤固執、較真的林彤想要得到很詳細的記錄。不過,有她那個迷你錄音機,我大可不必為那個采訪嗦地說明太多了。

「安蕾,你可回來了。」林彤坐在客廳那里,旁邊都堆滿了書。明顯地,她也是為考試在看書。她穿著一件粉紅的印有小兔子的睡衣,那是她跟男朋友分手後買的睡衣。她跟男朋友分手一般都由各種各樣雞毛蒜皮的小事引起,也因為平時各種情緒上的互不相讓。

她跳起來向我撲來,緊緊地擁抱著我。

「我都開始擔心了,我盼著你早點回來呢。」

「噢,我把采訪的時間安排得很好,該完就要完的。」我向她揚了揚手里的小錄音機。

「安蕾,因為這次采訪我該對你感恩戴德,你欠了你一大筆人情,我知道。采訪得怎樣?」林彤開始審問了。

我想回答她的問題,可我該從何說起?

「采訪完了就好了,我不想再見到他了。這人太咄咄逼人,你知道。」我聳聳肩雙說︰「他非常引人注目、熱情、又年輕。真的很年輕。」

林彤天真地注視著我,我卻雙眉緊鎖,開始對她抱怨︰「你頭腦有點簡單了吧?你為什麼不先給我個簡介?沒有調查研究,沒有掌握相關資訊,我讓他感覺我只是個白痴。」

林彤咬著一只手指,說︰「哎呀,安蕾,對不起了,我也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氣不打一處來。

鬧別扭歸鬧別扭,可我還得跟林彤說這事,這種小事影響不了我倆親如姐妹的感情。「總的來說,他彬彬有禮、客氣,還有點呆板——好像還未老先衰。他的談吐不像個二十幾歲的人。他到底有多大年紀?」

「二十八歲。哎,安蕾,對不起了。我應該簡單地跟你說一下他的情況,可我太慌亂了,就沒能做到。給我那個小錄音機,我來謄出采訪內容。」

「你看起來好多了。你喝湯了嗎?」。我問,意在改變話題。

「喝了,像平時那樣好喝。現在感覺好多了。」她感激地對我笑笑。我看我的手表。

「我必須得趕緊走了。現在是兩點多鐘點,我還能趕得上到店里換班。」

「安蕾,你那樣會精疲力竭的。」

「我沒事。再見。」

自從到了南京上學,我已經一直在黃梅百雜店工作。那是鼓樓區里的一個獨立的五金百雜商店,距離我們的住處大約是一兩公里的路程。我在此工作了四年。我對店里的東西了如指掌,對商店的財務收支和貨物清算也還算是得心應手,我感覺我對銷售這一行還行。我是屬于那種死讀書的女孩,不過,來這里上班,有了一點事情做,不僅可以多了一點零花錢,也能調劑一下枯燥的校園生活。像今天,在店里干活,讓我不再把心思集中到王華皓那里去,我又快樂如常。現在就要進入旺季了,店里也日益忙起來。陳姨,也就是我的老板娘,見到我來了,很高興。

「安蕾!我以為你今天來不及了呢。」

「我的采訪時間沒有預想的那麼長,所以還能趕得過來。」「見到你來了,我真的好高興。」

她帶我到倉庫里,讓我對貨架上的東西重新整理好,我很快就沉浸在工作之中,那個姓王的,見鬼去吧。

當我後來回到家里,林彤正戴著耳機在筆記本電腦上工作。她鼻子還有點紅,但她沉浸在她胡編亂造的故事之中了,專心致志地在那里瘋狂打字。開了那麼遠的車,還有那一場緊張的采訪,後來又在店里跑上跑下的,我是徹底的精疲力盡了。我一就跌倒在沙發上,想著我還有篇散文沒有完成,想著我今天的學習任務還沒有做,就偏偏不要去想他。

「你已經弄到了一些很好的材料,安蕾。做得好。我沒想到,他會提出要帶你參觀參觀,可你竟沒有給他面子。他很明顯是想跟你一起呆久點。」她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帶著嘲弄的神色。

我臉紅了,而我的心率又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帶我去走走,就是要跟我一起呆久點?這好像是兩碼事,起碼在邏輯上不是必然關系。他可能只是向來訪者炫耀,在我們走過的地方,所有那些輝煌的東西,都是他這個控制狂人的囊中之物。當然,要是真如林彤所說的我意識到我正咬著我的嘴唇,好在她只是全神貫注于她的抄寫之中,沒有看見我這表情。

「我今天听你說到他在禮儀方面的問題。你記有筆記嗎?」。她問。

「哦,沒有呢。」

「那好。我還可以用這個寫一篇好文章。可惜我們沒有關于他的原始的靜止畫面。他這狗娘養的真英俊,是不是?「

我臉紅了。

「我想是吧。」我盡量裝出漠不關心的語氣,並且我想我裝得很像。噢,安蕾,就是我,也無法對他的容貌免疫。她朝我做了個鬼臉。

媽呀!我奉承她幾句,讓她轉話題,一般都湊效的︰「林彤,要是你去,你也許從他那里掏出了更多的東西。」

她說︰「我懷疑,安蕾,他實際上是給你提供了一個工作。關于同性戀的問題,我是在最後一分鐘才決定把它加上去的,他竟也回答了,你做得很好。」她抬頭望著我,若有所思。我趕忙逃到廚房里去。

「對于他,你真正的想法是怎?」她真是好奇,為什麼她偏就不能放過這個問題呢?得想法應付過去,快。

「他自強不息,有控制欲,還很傲慢自大——-傲慢得可怕,但又很有感召力。我可以理解那種魅力。」我堅定不移地加了這一句。我說著,看了廚房門一下,希望這門關起來,能把她和她的聲音都關在外邊。

「你竟也會為一個男人著迷?頭一次听到你說這種話。」她不屑地哼了一下。

我走到一個角落去,從裝米的塑料桶里找米來做晚飯,好讓她看不到我紅著的臉。「你為什麼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同志呢?那問題可能會把人逼瘋的哦。為這問題,我受罪了。他被這麼一問,可生氣了,你把我害慘了。」

听說他沒有談過戀愛,誰都可能往這方面想的。」

「這是很令人煩惱的話題,甚至整個采訪的事都煩人,好在我不用再見到他了。」

「噢,安蕾,事情不應那麼糟。我想,听錄音里他說的話,好像他很遷就你啊。」

他那支配欲狂人會遷就我?林彤你現在只是感冒,還不至于是發燒吧?

「冰箱里還有一條排骨,今晚我們就吃它了吧?」

「好的。」

那天晚上,我們不再談論王華皓,這使我輕松多了。我們一吃完飯,就坐在餐桌旁,林彤為她的文章忙著,我致力于我的散文,有關《德伯家的苔絲》的一篇散文。天啊,那個女人生錯了地方生錯了時間也生錯了年代。直到我完成時,已經是午夜,林彤早就上床睡覺了。我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向我的房間,但我很高興,我在這個星期一里,一周中的第一天,完成了那麼多的事情。

我蜷縮在我的白色小鐵床上,卷著我媽媽給我的被子,閉上眼楮,傾刻間便睡著過去。那天夜里,我夢見一個昏暗的地方,陰郁的白色的冷冷的地板,還有一雙緊緊盯著我的黑眼楮。

那一周剩下的時間里,我完全投入學習和店里的工作之中。林彤也很忙,她必須編排她最後一版的學生報,然後就把它交給一個新的編輯,同時,她還得為她的畢業考進行填鴨式的死記硬背。到了星期三,她的感冒基本上好了,我就不用再天天看著她穿那件印著很多小兔子的花睡衣了。晚上臨睡前,我給遠在廣西北海的媽媽打電話。

「你在那里過得好嗎,安蕾?」媽媽對我真是關心備至。

我猶豫了半晌,說︰「我很好,媽。」

「安蕾,你有沒有踫到一個中意的男人?」哇……她在做什麼呀?她聲音里的激動樣子呼之欲出。

「沒有,媽,我又不是很老了,才不急呢。如果有了,你就是第一個知道的人的。」

「安蕾,你真的應該多出去走走,寶貝,大學要畢業了,如果踫上個好男人,有機會談戀愛,也不用逃避了。」

「媽,我一個人也過得很好。他對你還好吧?」像平時一樣,把注意力轉移是最有效的策略,于是,我便跟媽媽聊起了家里的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兒。

星期五晚上,林彤跟我在討論晚上該做什麼。我們想要花點時間出去一下,不再學習,不再工作,不再接近學生報。這時,門鈴響了。站在我們台階下的是我的好朋友喬光明,他手里拿著一個白色塑料袋,里邊有兩瓶香檳酒,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光明,見到你好高興,快進來!」我招呼他進屋。

喬光明是我來到南京時認識的第一個人,那時,他看起來也跟我一樣孤獨、迷惘。認識他的那天,我發現我們志趣相投,我們都有幽默感,從此就成了好朋友。喬光明學的是工程學,是他家里第一個成功上大學的人。他相當聰明,但他把一個青年人所有的激情都投入到攝影中去,對于好照片,他總有一種善于發現的獨到眼光。

「我有個好消息。」他咧嘴笑笑。

「你千萬別跟我說,中央又要開大會了這種無聊的玩笑。」我戲弄他,而他戲謔地瞪著我。

「哈哈,南京現代畫廊下個月就要展出我的攝影作品了。」

「這很令人吃驚哦,祝賀了!」這是一個愛好藝術的青年的一個新起點,我為他高興,林彤也對他面露喜色。

「出人頭地了啊,喬光明!我想在報紙上幫你宣揚宣揚,這麼重要的事,就應登在星期五晚上的晚報上。」她咧嘴笑。

「喂,喂,大編輯,是宣傳好不好?我們現在就慶祝一下,我還要你到時來參加開幕式。」喬光明熱切地看著我,我臉紅了。後來,他緊張地看著林彤,加了一句︰「當然,你們倆都得來。」

喬光明是我的好朋友,但事實上,我心里明白,他想要的不止這種程度的關系。他很可愛也很風趣,但他不適合我。他更像我的一個兄弟,我沒有兄弟,他就權且充當。

林彤常取笑我說,我失去了需要男朋友的基因,但事實是,我還沒踫上一個吸引我的人。即使這樣,在那些無眠的夜里,我心里也渴望有一份真真切切的情愛來充實我躁動的心。

有時候,我感到困惑,我是不是有什麼毛病。也許是因為我跟文學作品中的那些男主人公呆的時間太長了,所以,我的理想和期望定位過高,于是,在現實生活里,很難有個男人使我萌生想要愛的感覺。

不過,最近就不一樣了!有一個討厭的人,好像讓我一想起來,心頭就會微微顫動。

不!我立即把那個想法放逐。我不應再想到他,在那一次令人心痛的采訪後就不應再想到他。你是同志嗎?我避開這些記憶。我知道,從那以後,我幾乎每天晚上都夢見到他,但那都是因為那一天的經歷很糟才導致的,不是嗎?

我看著喬光明打開香檳。他很高興,穿著牛仔褲和t恤衫,這使他的肩膀還有所有的肌肉暴露無遺,而白白的皮膚和烏黑的眼楮也令他倍顯精神。是啊,喬光明也相當帥。但我想,最終從我這里,他能得到的只是這樣的暗示︰我們只能是朋友。

那個軟木塞發出「啪「的一聲,他抬起頭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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