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都是非常僻靜的小型別墅群,冬日暖陽,疏散的照在修理整齊的藤蔓和冬青上,薄風微涼,天,很藍。
這樣幽僻潔淨的地方,真的和他的性格很像。
她低首又看了一下手里的紙條,沒錯,就是這兒了。
深呼吸,抬起頭嘴角凝出有些僵硬的笑容,卻又在按下門鈴的那一刻驀地的頓住。
許默,我哥喜歡你,是不是。
你知道嗎,像我哥這樣的人面上看起來是溫和寬容,實則大氣無情,對于與他無關的人和事,他不會過問也不願與之牽扯,但是第一次我拜托他照顧你的時候,他一下子就答應了,當時我還真嚇了一跳呢,後來想了想,可能因為我對他說了你的名字和你們曾經在一所大學讀書的事。
我曾追問過他,他只說,我記得你。
可是你對他,其實沒有任何印象吧。
再後來,我出差的時候,都是他主動提出來要照顧你的。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對一個女孩,除了…但是對你好像又更不同,他只要提起你,神情就會不自主地放柔,我都有些嫉妒呢。
小默,你會愛上我哥嗎。
當方家涵那樣詢問她時,她是沉默的。
如果,她先遇見的人是家明,會愛上他嗎。
也許吧。可是她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見的那個人,卻不是家明。
會感動,他給的愛很安靜,甚至是暖人心扉的,尤其是那一句︰我記得她。讓她在震撼訝然的同時,心里幻出些許心疼。可是,她卻找不到他曾留給自己的記憶,那樣的心情是不是就像她給關浩南的呢。
可能,有些感情,注定是要錯開的,正真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就會發現,愛原本就無法和被愛對等,而守候則會變成一種無以復加的痛楚。
所以,她希望家明可以幸福,可以丟下這種痛楚,一定會有更好的人,可以給他對等的愛。
松開微握的拳掌,按了門鈴。
叮咚。
叮咚。
…
將近十分鐘的時間,都沒有人應。
她蹙起眉頭。
沒有人嗎?
可是,家涵明明告訴她,周末這個時候家明都不會出門的。
她附耳貼門,決定再按最後一下。
叮咚。
好像終于有點動靜了。
然後門「嘎吱」一聲被打開了,她一抬頭,便看見方家明站在自己面前,他沒有戴眼鏡,微眯起眼楮望著她,身上穿著棉質的家居服,同色系的長褲,沒有梳理的頭發在額前微亂的垂下,腮頰微紅,嘴唇有些泛白,看起來….和平常完全不一樣。
「許默,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也听起來相當干澀沙啞,然後下意識的捂著嘴咳嗽了幾聲。
「你生病了?」她關切的問他。
「呃…沒事,就是點小感冒。」他扯下嘴角,凝視她的眼神變得專注起來。
他只要提起你,神情就會不自主的放柔。
她斂下眼瞼,輕嘆一聲,「我可以進去嗎?」。
他一頓,「看我,都忘了,快進來。」他牽著她進門,卻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放開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好燙。
她覺得不對勁,略有遲疑的伸出手,附上他的額頭。
天,這麼燙。
「你在發高燒!?」她不自主的揚高了聲音。
「沒事的。」他微笑,握住了她附在他額畔的右手。他可以理解為,她在為他擔心嗎,或者說,他依然是有機會的。
她驀地收回手,楮眸里有些驚慌,低問他說︰「你吃藥了嗎?」。
高大的身子微僵,然後蹙眉搖了搖頭。
「哪有你這樣當醫生的,」她輕睨他一眼,「那藥在哪?」
「許默,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聞言,她一怔,喉間仿佛被什麼哽住,一時不知從何開始。
「是來告訴我,你的考慮結果嗎?」。低啞的嗓音透出濃厚的落寞。
「對不起。」她低首,幾乎聲不可聞。
「是關浩南嗎。」他自嘲的嗤笑。
「你….」那天看見了?
「你喜歡他?」他凜冽的視線讓她無法抬起頭來。
「是嗎?!」他忽然揚高了聲音,讓氣氛驀地降至冰點。
她深呼一口氣,抬起頭來,清亮的望著他,清晰的吐出那一個字,「是。」
恍然間,他像是被狠狠的甩了一巴掌。
「那他呢,對你是真心的嗎?」。他略帶質問的語氣讓她瞬間失了信然,「我…不知道。」
「那我呢」他不知道是在問她,還是在問自己。
「家明,我…我不知道你為什會喜歡我,如果,我先遇見的人是你,也許會更幸福吧,可是在遇見你之前,我的心已經不自由了。」她對他微笑,笑出淺淺的淚痕。
他的慍怒和痛楚,在看見那樣的微笑和淚水之後,黯淡了下來,他不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望著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倒水給。」
半晌。
他點了點頭,她微笑著推他進臥室休息。
她環顧一下四周,在餐廳的桌子上發現了幾帶感冒藥,她倒了杯溫水,又去洗手間擰了條沁水的毛巾,走進他的臥室,把水和劑量適當的藥遞給他,看著他把藥吃下。
他躺下,她為他輕輕蓋上被子,把毛巾附在他的額頭上,然後起身想去廚房為他煮點吃的,手腕卻被驀地攥住,「別走」,因為沒有戴眼鏡的緣故,此時他眼中的情緒沒有絲毫的隱瞞和遮擋,深沉地,無奈地,渴求地….這樣的家明,銳氣消頓,卻更加的真實。
她斂睫,嘆息,略帶猶豫的坐到他的床畔,「你睡吧,我不走。」
他似是安心的笑了,卻沒有放開她的手。
她望著他漸漸睡去,靜默的坐在床畔,直到窗外的日光緩緩泯去,夕陽的薄暮爬上天際,黑夜來臨,她還是將手抽了回來,關上床頭的台燈,輕輕地走出臥室。
恍若隔世。
青春的灰燼里,他的夢里有明媚的記憶。
那時他和關浩南還是最好的兄弟,那不是時光積累下的情誼,而是彼此的欣賞和相惜,他們表面上一動一靜,一武一文,其實心底都是有著渴望自由和掙月兌家族束縛的信念,恣意的不羈和沉默的狂放,年輕的身體里流淌的是真正的熱血和執著。
除了,那時的關浩南便遇見了生命中所認定的女孩。他看著他們相逢,相吸,相戀,看著關浩南從一個愛情世界里的毛頭小子變成一個可以有巨大的責任感為女友撐起一片天空的男人,他為他們祝福,一直都以為那樣的兩個人,這一生都會相守在一起,成為人人欣羨的一對。
他猶記得關浩南上飛機前曾經對他說︰「替我照顧梓琪。」
他頷首,轉身望向那個流淚的白裙女孩,孱弱優美,卻又雅致淨甜。只是,他尚不知,那樣的淚水背後回是一段多麼短暫的生命。
浩南走後,他看著梓琪怎樣與病魔掙扎,懷著怎樣活下去的勇氣等待關浩南,卻也看著她一點點的枯萎,直至凋零。
梓琪說,「家明,我不要讓他看見我這個樣子,我想讓他想起我的時候,即使會恨我,也會記得我的美好。」
他忘了自己是用怎樣的心情陪她演了那樣的一出戲,並且答應替她這一生隱藏那個秘密。于是,最終他用畢生最珍貴的友情成全了那個女孩最後的愛情和美麗。
梓琪死的時候,只有二十一歲,死在女人最美的季節里。
後來,他不顧家庭的反對改學醫,關浩南兩年後回國繼承關式。
對關浩南,他更深的,是愧疚,因為他沒能悉心守護好梓琪的生命,更沒有勇氣把心底這個巨大的痛苦和秘密告訴他。
一切都漸漸變成三個人的悲劇。
他甚至不願去觸踫愛情,再好的姻緣,也會霎時灰飛煙滅,也許他會是在幾年之後接受家族的安排,娶一個某某財閥或世家的女兒為妻,但是他永遠不會愛她,然後將畢生的心血放進對醫學的探究和病人的治療上。
直到,他再遇見許默,那個只要他想起心底都會有些心疼的女孩,溫暖靜默,讓他不自主的想守著她,給她快樂和愛情,他從她身上仿佛得到救贖。
但是,她的愛情卻不是給他的。
眉頭一擰,惶然驚醒,下意識的想去握住一雙手,卻抓住一手的空涼。
她,果然還是走了。
他直起身來,打開台燈,腦際依然有些昏沉,但是燒已經退了。
他下意識的往床頭櫃去模索眼鏡,卻模到一個精致的方形禮盒,下面還壓著一張字條。
……
家明,雖然晚了一天,但是祝你生日快樂。
別忘了吃藥,我煮了一些白粥,醒了的時候去吃一點。
還有,對不起。
……
他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銀質的領帶夾。
不愛他,卻又那樣顧及他的感受,知曉並真心的感激他。
傻瓜。
你這樣,我會無法放手的。
他嘆息,神情卻放柔了。
從郊區返回市里,她坐了將近三個小時的車程,下了公交車,一個人沿著昏黃的路燈走回家。
因為聖誕節快要來臨的緣故,連街角的那棵干枯的老樹上也被掛滿了彩色的燈球,在夜的黑幕下閃閃發亮,可是和夜空中的星辰相比,這種人為的明亮卻又無聲的黯淡下來。
斂下微微仰起的目光。
她的愛情,是樹上的彩色燈球,還是夜里的星星呢。
她,浩南,還有家明,會不會到頭來上演的只是一個人的獨角戲呢。
想想,這兩天,關浩南都沒有跟她聯系,那晚的擁抱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溺水的孩子,似乎只能抓住她,在她面前又一次泄露了自己的無助,以及他不為人知的落寞一面。
所以,他害怕吧,害怕她會看清楚他。
所以,他需要一段停頓的時間,來讓自己重新消化這種惶然的心緒。
可是,要多久呢,他也許永遠不會知道,每次剛和他一告別,她就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而想念一個人的時候,真的是很孤單的。
好想見面啊,就算是能夠听見聲音也好,下意識的從包里拿出手機,攥在手心,卻沒有勇氣按下那個已經爛熟于心的號碼。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她只是打個電話問候一下,應該沒有關系吧。
深舒一口氣,掀開機蓋,卻發現手機已經沒有電了。
有些失望的斂下眼瞼,卻又微微扯下嘴角,明天就上班了,也許,他會來找她。
有點期待,也有點苦澀。
「叭!」
突然響起的車鳴讓她驀地睜大眼楮轉身回視,隨即從車內探出的人讓她的心頭涌上一陣狂喜。
「浩南!」她喚他,頰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快步朝他走過去。
「快上來,這里不讓停車!」他卻沉聲低呵了一句。她一怔,卻還是開門上了車。
他的臉色看起來一點都不好,冷冰冰的。
「浩南,…你笑起來比較好看。」她低首輕聲說道,開著自己永遠都不會的玩笑,希望可以讓他的眉結舒展開來,臉上滿是討好的笑意。
但是,他的眉頭不但沒有舒展,反而蹙的更深,忽然一轉方向盤,在一處僻靜的公園附近停下。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下午你知道嗎,你為什麼連手機都不開?我去了公司,去了你家,連大學都去了….」他轉身將她置于眼前,惱怒的盯睨住她,開機關槍似的的沖她低咆。
她的表情先是驚訝,再是一陣臉紅,最後是睜著晶亮的水眸溫情的望著他,她抬手,拂去他眉間的糾結,漲紅了臉頰,略帶猶疑的仰起頭,輕輕吻了他的唇,然後又迅速的撤開。
他的眼神驀地變暗了,微眯起黑眸,「你別誘惑我,少來這一套」,語氣不再生硬卻夾雜了一絲沙啞,怒火稍稍消殆的同時體內卻莫名一陣燥熱。
「我哪有。」她微微撅起嘴,她只是,只是很自然的就這麼做了,哪有,哪有要誘惑他。
還沒有,她不知道,她這副楚楚可憐模樣,是男人都受不了嗎。他沉瞪她一眼,調整呼吸,事情還沒問清楚,該做的一會兒再做。
「你還沒說你去哪了?」他沉聲問她。
「浩南,那你找我,是為了什麼?」他說找了她一下午唉。
「我….」他哽住。我想見你,只是想見你,找不到你就會心慌害怕,這種心情連我自己都覺得不正常,我想我一定是瘋了。他能這樣說嗎,不,打死他,都不行。可是一張英俊的臉上卻現出一抹可疑的紅暈,只能借著瞪視她來緩解自己的尷尬和羞意。
「找不到我,你會擔心嗎?」。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卻也越來越輕柔。
「廢話!」他的咆哮好大聲,可是她卻沒有絲毫的害怕,心里反而泛起甜意,抬頭對他微笑。「你別轉移話題,你到底去哪了?」看到她的笑容,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莫名一陣惱怒。
「我…」深呼吸,「我去找家明了,浩南,我…」
「下車。」氣氛一下子就降至冰點,此時的他渾身緊繃著,無聲的沉冷和駭怒瞬時爬滿全身。
她去找方家明。
他听得清清楚楚。
而他居然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滿世界的找她。
她把他關浩南當什麼?!
「浩南你听我說,家明他….」他一定又誤會了。
「下車!別再讓我說第二遍。」他像是一張拉緊的弓弦,顧自的發動車子,怒視前方。
「你…」他的口吻和態度,讓她心頭迎上一陣難言的委屈,忍著溢滿眼眶的淚水,轉身打開車門下車,不再看他一眼。
黑色的bmw揚長而去,他把她一個人丟在大街上。
心和吹來的陣陣寒風一樣冰冷。
她失神的佇立在原地,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
驀地。
一道刺眼的車燈打照過來。
方才揚長而去的bmw又瞬間回到她眼前。
車燈一直亮著。
他下車,忽地將她擁進懷里,狂風暴雨般地吻住了她。
她掙扎,哭著推開他,卻又被一把箍進懷里,「關浩南,你混蛋…你知道我為什麼去找家明嗎,我去告訴他,我愛的人是你…但是,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你混蛋….」她哭得花容失色,揮著拳頭捶打他,咒罵他,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惡質的男人。
他任她在懷里捶打咒罵,心里卻仿佛落下一塊懸了很久的重石,在她面前,他的確,就是一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