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治亞學院在布魯克林的西側,距離中央圖書館不過三個街區的距離。
安麗薩夫人的裁縫店也在學院的附近,只是離布魯克林橋近了許多。
工作了一整天的安心從裁縫店里出來,看著橋對面的燈火通明,想象著那邊紙醉金迷的奢華生活,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雖然是三月份的天,夜里的紐約還是多少有一些涼意。
安心將身上的衣服緊了緊,逆著風向凱治亞學院的方向走去。
相比曼哈頓,布魯克林自然要冷清上許多,街道上沒有那樣明麗的燈火,也不會在夜里有那樣的喧囂。
但這里比曼哈頓多出了一片星空,路上有些情侶們坐在街邊的長椅上、路燈下,笑鬧低語著什麼。
來到這里已經快要一個星期,安心也算是多少融入了這里的生活,一部分是因為有些熟悉,另一部分也是逼不得已。
誰讓自己一來就惹得喬治亞被開除,雖然林卡姐弟兩個都沒事沒事的說著,安心還是不能就此放下這份責任。
來安麗薩夫人的裁縫店當學徒工,一是為了賺些錢,還有一點便是安心自己的小計較。
只有手稿終究是不夠的,她更多的是需要學習,學習從圖稿到成衣的過程。
這不單單是裁縫二字就能夠搞定的,她要學習的是整個產業。
「一步一步來吧。」
安心看著頭頂上的星空與夜色,總算是在這陌生的地方找到了熟悉的感覺。
最開始畫出的那份畫稿已經賣給安麗薩夫人,不出安心所料,這樣足以名垂時尚史的名作,在安麗薩夫人的打壓下只賣了五十美元。
但這對于如今的安心來說,已經是一筆不可小視的巨款,最起碼她可以很長時間不愁自己的伙食,還可以拿出來一部分,用來接濟剛剛找到工作,還沒發薪酬的喬治亞。
走到長島大學的附近,街道上開始熱鬧起來。
學校附近的酒吧在夜里熱鬧升騰,安心走進一家名叫「第五夜」的酒吧里,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
「我要一份吐司和培根,再給另一位沒來的上一份牛排。謝謝。」安心點了自己的晚餐,並當即付了餐款與小費。
她前一天剛剛拒絕了李梓弋的好意,不知道後者是什麼樣的門路,竟然直接找到了一家極為有名的高檔成衣店,要買下安心的手稿,而且連手稿都沒有看過一眼,一開價就是五百美元。
但是安心沒有接受,而是道謝著推辭了。
不是因為她視金錢如糞土,只是她不想莫名其妙的生受這麼大一個人情。
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免費的午餐,經歷了上一世的安心尤其知道這一點。
所以她寧願有些悲哀的去裁縫店當學徒工,寧願將那份手稿賣出十分之一的價錢。而這些理由除了她的驕傲之外,還要歸咎于她腦中的成衣手稿實在是太過豐富了些。
「即便是每一件都只賣五十美元,似乎也足夠我一輩子溫飽了。」安心喝著免費的檸檬水,看著窗外的夜景這樣想著。
可是既然重生一回,她的心思肯定不止于此。
她明白自己腦中的這些對當世意味著什麼,甚至能夠猜想到自己憑借著這些能夠達到的高度。但是她也明白自己的弱點和不足,對于時尚界來說,她還只是一個天真弱小缺少保護與經驗的孩子,她需要不斷的充實和學習,才有可能達成內心中那隱隱約約的宏願。
所以她不急于一時一刻,慢慢潛伏著,只等待一鳴驚人。
對面有人坐下,安心抬頭去瞧,對來人笑了笑。
「看起來氣色還不錯,怎麼樣,找到住的地方了麼?」
「找到了,一個閑置的倉庫,雖然沒有窗戶,不過地方還算寬敞。」來人自然是喬治亞,他有些開心的對著安心笑了笑,摘下帽子來扔在桌上,「我怎麼听姐姐說,你辭了餐廳的工作,跑到安麗薩夫人的裁縫店當學徒工去了?安麗薩夫人可不是什麼慷慨的人,你這豈不是有些自討苦吃了麼?」
安心也笑了起來︰「多重考慮嘛,總不能在餐廳打工打一輩子。在那里當學徒,多少能學一門手藝,要是以後沒工作了,也餓不死自己。」
牛排和吐司在這時候被端上來,喬治亞看著自己身前的牛排愣了愣,回頭就要叫住服務生,害怕是上錯了。
「沒錯,我給你點的。」安心急忙說,「你找到工作了,總得慶祝一下。」
「嗯,也好。」喬治亞笑著點頭,左手卻模了一下自己的褲子兜,確認了一下自己所帶現金的薄厚。
「別擔心,既然是祝賀你,這頓飯自然是我請。」安心說,「實際上,飯前已經付完了。」
「這、這怎麼可以……」喬治亞一下子猶豫起來,「怎麼可以讓女士付賬呢?這不是紳士該做的!別這樣,安,這樣的話我會責備自己的無能的。」
「你現在手頭緊,就當是我借你的,以後請我吃更好的就是。」安心笑著說,「你還不知道吧,我把一張成衣的畫稿賣給了安麗薩夫人,賣了五十美元那!」
「哦,我的天,安,你說的是真的?」喬治亞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楮,「我親愛的安,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兒。姐姐跟我說了那天在安德森先生課上的事情,只可惜我當時不在場,否則我一定要親眼看看安德森先生的表情!安,我的安,你真是太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你!竟然這麼幾天就找到了一個好工作,我相信,咱們的日子一定很快就會步入正軌的。」安心從桌上拿起檸檬水,向著喬治亞遙遙一敬。
「嗯,希望如此。」听到安心說出「咱們」兩個字,喬治亞打心底的高興起來,他也喝了一口檸檬水,接著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太好的工作,就是簡單的擺弄發票,隨便誰都會做的。只是好在大公司,薪金能多一些,周薪二十美元,一周還能休一個周末。」
「剛剛起步嘛,又能要求多高呢?喬治亞我相信你的才能,請你也相信你自己,我相信你一定會在這個公司越做越好的。」
「安,你真的這麼認為麼?」喬治亞略顯激動的看著安心,「你放心,我會為了你而努力的。為了你做一個紳士,為了你做一個成功的男人。」
「那你知不知道,一個成功的男人不能懼怕什麼?」
「安你是在考驗我麼?」喬治亞笑了起來,「在我看來,應該是不能懼怕失敗吧,不知道這個回答對不對。」
「失敗是不能懼怕的一部分。」安心笑著從懷中模出三十美元來,「還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不能害怕失了面子。」
「安,你這是什麼意思?」
「拿去付你的房租,就算不是為了你自己考慮,也為林卡考慮考慮。她這些日子幾乎發了瘋似的干活,就怕你無家可歸、露宿街頭。」
喬治亞陷入沉默,低著頭卻紅了眼眶︰「是我對不起姐姐,我一個男人,竟然還要她為我擔心。」
「所以,為了她,把這些錢拿好。」
「可是……」
「沒有可是,」安心止住了喬治亞的話頭,笑著說,「這些都算是我借你的,等你手頭寬裕了,再還給我就好。」
「好,安,你放心吧,這日子不會太遠的。」
……
……
現在這個年代,有色人種的生活多少有些可悲。
走在大街上,隨時會有無聊的警察上前來查你的證件。在飯店里,還要時時刻刻的準備著避讓白人。就連安心工作的地方,她都必須老老實實的呆在房間里,絕對不可以走到有顧客的這屋來。
其實安心並不明白,在這種地方做二等公民有什麼意思,更加不明白作為一個手頭不富裕的人,原來的安心為何要遠渡重洋的來到這里。
但既然已經這個樣子了,安心自然也不會抱怨太過。
不去櫃台那邊正好,她又不準備當一個合格的售貨員,去不去前台自然與自己毫無干系。
現在的她正在求知若渴般的學習著,白天在課堂上學習知識,下了課又在這里縫縫補補。
雖然她現在能做的只是很簡單的雜活,比方補紐扣、縮短或增長邊角之類的事情,但她仍舊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學習從來不需要什麼特定的地點與老師,別人不肯教的東西,她可以默默的在一旁看,然後再自己默默的實驗十遍二十遍,直到學會為止。
裁縫店里所有人都很忙,幾乎沒有人理會安心,但安心卻更加喜歡這樣的工作環境,因為她可以平心靜氣的工作,平心靜氣的偷師。
一切都從最為基礎的做起,識別布料的好壞、檢驗針腳、做最簡單的縫縫補補。
而就這樣一個月之後,安心終于算是入了門,可以簡單的做一些抓皺與裝飾了。
慢慢的,安心甚至有些喜歡上這樣學校、裁縫店兩點一線的生活方式,簡單又充實,忙碌卻也愉快……
「該死的,是誰偷了洛依女士的錢包,快點交出來!否則我會把你們這些人全部炒魷魚!全部!」
只是很可惜,暴風雨從來都來自于寧靜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