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巫女對離三月有些怪,許是要上雪山的緣故。離三月猜想自己身子不便,巫女多半是要將自己暫且擱置在雪山下的。也罷了,她被人拋下,也不是一次兩次。自己武功不好、身子不便,能怪誰呢?
可是,巫女卻帶離三月上了雪山。
十二月末到一月末,是最冷的時候。在雪山,其寒冷尤甚。
雪山山腰。
馬車離去已經四五日,三人也爬了四五日,卻不過從雪山山腳到了山腰。
初臨雪山的不適︰稀薄的空氣,高壓且低溫。愈發殘酷的天氣︰寒冷的冰霜,呼嘯的大風。雪山的威力初次向三人展開,就已經如此來勢洶洶。一天十二個時辰,五個時辰來爬山,而且五個時辰內還有三個時辰,都用在克服往雪山上走一步就要歇許久的環境。
尤其是巫女。她原本是四季如春的苗疆的人,一時到了天寒地凍的雪山,怎麼受得了。可除了實在累極時候,咒罵一聲鬼天氣和死老瘸子,巫女竟從沒有怪過害得她要來雪山采雪蓮的離三月。
離三月雪山反應倒是幾人中最淺的。畢竟也是塞北長大的,身子耐得住寒。只是身子不便,需要人扶持。
桃夭又要扶持離三月,又要扛行李。後來好歹找來了兩頭馴鹿做雪橇,平時用來放置行李和載人,偶爾坐人。離三月是不坐的,多活動利于手腳痊愈,閑暇時就整日修煉,期望能從別的方面幫到她們,不至于拖後腿。
看著離三月刻苦的修煉,巫女的眼神在滿意之外,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又一夜修煉到半夜三更。
萬籟寂靜時候最容易凝神收心。離三月與軟綿綿孤身待在帳篷營外。篝火在徐徐冷風的吹拂下,只剩下燃著的星星點點的藍青色火焰。這一點火光,甚至比不上雪地反射月光更加明亮。
軟綿綿裹著一條厚厚的獸皮,盤縮在離三月雙腿上的被篝火烘烤過的暖石上。過了一兩個時辰,從篝火中取出的暖洋洋的石頭漸漸冷卻下來,軟綿綿仰首看了一眼還在修煉的離三月,往離三月懷中擠了擠。
離三月雙眼一動,眯一條眼縫掃軟綿綿一眼。
是時候回去歇息了,但今天修煉狀態不錯,看軟綿綿又在自己懷中睡著,離三月決定再練一會兒。就在抬眼時候,不遠處的一點顏色映入眼楮。
桃夭披著一件棉衣,躲在不遠處的帳篷的後方。但她實在不小心,還露出了小半塊肩膀。
奇怪的是,桃夭的目光沒有聚集在離三月的身上,而是盯著背對著離三月的帳篷後。片刻後,桃夭像是發現了什麼,驀然轉回目光,與看著她的離三月對上。
離三月看著桃夭的臉色呆住。
「小娘子。」那是桃夭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說完後,桃夭才驚覺不妥,咬唇垂頭。可就沒有更多動作,更沒有要走出來的表示。
「你在那兒愣著干什麼?」離三月先問她,眼神帶點困惑,但心頭又隱隱有了些猜測,一會兒後,開口催促,「該歇息了。來扶我回去。」平常的口氣,似乎桃夭半夜出現在那兒是天經地義的事。
「哦。」桃夭心領神會,一邊穿好披著的衣服,一邊朝離三月走來。
半醒半睡的軟綿綿被說話聲吵醒,看桃夭跑來,疑惑地叫了兩聲,好像詢問離三月為何桃夭會在這里。但見一向由自己做的送離三月回帳篷的事,像是要被桃夭搶了。軟綿綿頓時感覺受到挑釁,一下子躥到前頭,朝桃夭嘶聲吐舌。
「軟綿綿!」被離三月喝了一聲。
軟綿綿扭頭看她。
「軟綿綿,乖,回去。」
這次,軟綿綿是听清了,身子緩緩軟了下來,很不樂意地丟下二人,兀自往帳篷去了。
桃夭看著鬧脾氣的軟綿綿的背影。一人一蛇的感情不好是個問題,感情太好,也是個問題嗎?
「走吧。」離三月道。桃夭扭過臉看離三月。她默然立著,垂頭看著身下的雪地。
從離三月九月離開雨林,到現在十二月。休養了三個月,離三月已經能下輪椅活動了。但行路久了,就有一種莫名的無力,爬山時更需要桃夭扶著一起走。大概要取到天山雪蓮後,才能調養到似原來一般。
桃夭又收回了目光,扶起離三月,往賬蓬走。目光自離三月身後流轉在她身上,張口想要說些什麼,或是解釋她為何大半夜一個人出現在帳篷外,最後卻仍抿了唇一言不發。
離三月默默踱步許久,听桃夭始終不出聲,倒把話斟酌了一下。江暮漁說桃夭不是自己人,對她要放松點。想著想著,看離帳篷不遠了,離三月還是直接道︰「桃夭,你說吧。你說什麼,我都信。」
桃夭扶離三月的動作一停。
離三月也不催。
過了一會兒︰「小娘子,我知道我在你身邊的日子短,比不上……起碼是比不上巫女跟你處得久。你懷疑我也是當然。可我剛才出來,就只是听到響動出來看看而已。結果剛出來,就被你看見了。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那何必停頓一下,將巫女拿來舉例。離三月這話是心里有料到的。只是沒想到桃夭會這樣說。難道果真像江暮漁說的,人心隔肚皮?雖說桃夭是善意︰「原來是這樣。」離三月頷首,「桃夭,你跟我日子確實短。不過,信不信是看人的。我心里有看人的分寸。走吧。天很晚了。」
丑時歇下。辰時起,巳時開始爬雪山。在山腳下時,大清早就起,而後一直爬雪山。但到了山腰時,就只在中午爬山。那時,會有一點陽光,風比平常小一些,感覺眼里也不全是那種白蒙蒙的白了。
巫女雪山反應最嚴重,可還是走在最前頭。因為桃夭要帶著離三月,不得不走在後頭。離三月慢慢走著,腳踩在巫女踩出的深及小腿的腳印中。雪沒有進褲角雪靴,可就是有一股冷意,嗖嗖的,在骨頭間穿梭。不知道第一個踩出路來的巫女會有多冷。
離三月看著前頭的巫女。普通人是看不清那麼遠的。可練御靈術的離三月能清楚看到巫女額頭的汗珠下來,小風一吹,漸漸凝成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