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酒肆.
一盞油燈隨透窗而入的清風搖曳,昏暗的燈火僅能照亮一張書案。陪讀的小婢困得很,連扇子都拿不動了,更妄提添油。離三月自己添了油,又叫小婢下去休息。
小婢揉著惺忪的睡眼,問她︰「離小娘子,你什麼時候休息?」
「看完了書,就去休息。」
小婢看著窄小的房間。因為君自憐一行人身份特殊,不好找鄉亭歇息,故買通了酒肆歇息一夜。酒肆寒磣,書在書案上擺不下,暫移到地上,擺了滿滿一屋子。要看完這一屋子的書,得看到什麼時候?
「小娘子,君郎從沒說過什麼看書默書,你何必如此刻苦?」
「嗯。我習慣了。」早有巫女的嚴厲教誨,離三月又從來勤奮刻苦,「再說,雖說他沒有說過,可我早有找五百人的承諾許給他。」
「那就找離盟主嘛。」
「我在想,我能不能不靠家父。再說,我也沒說過要找五百個江湖人給他,找五百個凡人也是可以的。」離三月取過一張地圖,「從吳郡到雒陽,途經彭城。彭城有一伙起義的草民,以我兩百人,抓五百個戰俘。」
「啊?用兩百人抓五百人,很難吧?」
「也不是很難。我們的人都是有武功的江湖人。只要再加上排練軍陣。」離三月拿起正看的兵法。
小婢勸她不動,只好叮囑一聲「早些休息」,就下去了。
關戶走動的聲音驚醒了隔壁的君自憐。君自憐看旁邊的燈火還亮著。
與江暮漁分了手,怎麼能夠不傷心呢?但是,以為自己有這個責任,就活該承受後果。既不能哭鬧,喝酒會誤事,所以將一顆心全都放到做事上,又學規矩又學兵法,忙到沒有時間去傷心。
可憐。又可恨。本以為沒了江暮漁,他就可以趁虛而入。現在,離三月一頭扎進書中,苦心專研兵法。本領越強,就讓人更加想要她作手下了。可惜啊,肥肉就在眼前晃啊晃,卻吃不著。
他該如何?像離三月說的慢慢來,且不說離三月說她的答案肯定是不,人心是會變的。戰爭早已打響。他們遲早會投身戰場、兵戎相見。到時,如果不是同謀,便是敵人。尤其是離三月,她的潛力是眾人都認可的。以後……
隔壁的喃喃念書聲停了,油燈卻還未暗。離三月念著書,不禁疲倦地伏在案上睡著了。小婢都下去了,也沒人扶她上床給她添被。君自憐自然也是不會在她睡著時照顧她,他只要在她醒著,明白他對她好的時候才會去裝關心。
可是,君自憐透過窗,看她一人在房內。竟然有點兒像他。離仇對她和單于對他。當初以為離三月是離仇的獨女,沒想到離仇天性涼薄。君自憐不通情愛,但對被拋下的感覺竟能感同身受。君自憐雖說出身卑微,但好歹家境殷實,本可以買通人,想法不去當兵的。他小時那麼弱,都會讓人擔心他死在戰場上。可是,他去當兵了。難道不是存了一分想要借戰爭讓單于發現他的心思嗎?
算了,來日方長。還是先看看離三月的這一場戰,以後再說吧。
雖然晚睡,又得早起吸收日夜精華以滋潤靈魂,但是意外地並不覺得疲倦。御靈術的第二層,塑體,靈魂之體的好處漸漸顯現出來,像是在雨林重傷後還能憑借靈魂之體行動,現在也可以借助靈魂之體,不過當時長時間的借助會對其有所損傷,現在又泡藥澡又吸收日夜精華,到了第二層中期,靈魂之體也塑造了大半。
塑造了靈魂之體,然後,會怎樣呢?
巫女離開後,離三月只好與舊日一樣修煉,但如果突破,就不知道到時該怎麼做。況且,雖不想承認,但的確成長意味著舍棄一些東西。
離三月修煉過後,吐出一口濁氣,看時辰方到日出。軟綿綿與小金蠶都還睡著。離三月望著軟綿綿,當時的諾言猶在耳畔︰我們永遠不會變的。
「軟綿綿。」就算……就算我變強了,就算我不再用你戰斗了,就算我不再需要你了,我們之間的感情還是不會變的。呵,這麼虛假的謊言可以欺騙到幾時呢?
走到窗前,看著夜過日出、風吹草動、萬物復蘇。
根本沒有什麼是不變的。如同離仇說的,人唯一能做的,只有妥善處理自己,不付出諾言,不付出感情。執念的事物,最後只會變成束縛的痛苦。
但是,怎麼可能呢!不付出感情,沒有執念的,怎麼會是七情六欲的人呢!
原本只想本著自己的心而活下去,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什麼都在改變,人的心也在改變。有些事情並非人力可為,改變與不變,每天做著同樣的事情,想要抓住什麼東西,確認有一天,自己轉過身還能找到自己,不知道這是不是叫命?
「唉。」離三月也只有倚著窗牖,輕輕地嘆息一聲。
聲音很輕,可軟綿綿听見了。她們之間的同伴的默契,真是誰也不可能比的。
軟綿綿從蠱壇中探出頭,望著嘆氣的離三月。離三月在煩惱些什麼呢?她們不在雨林中,不用擔心野獸,吃得好穿得好也睡得好,離三月還在發愁些什麼?即便在當時,離三月還是會笑的,就算對面是泥石流,離三月也可以露出我們一定能活下去的笑容。現在她卻在嘆氣。離三月有什麼煩惱,告訴它,它會陪在離三月的身邊。永遠。
「軟綿綿,你醒了?餓不餓?還是渴了嗎?不餓也不渴,那就到我身邊來。」
離三月朝軟綿綿招招手,軟綿綿的蠱壇就飛了起來,穩穩當當地飛到她身邊。離三月的力量一日隨一日地變強。離三月要軟綿綿陪她看日出,軟綿綿看著她,好像她就是它的太陽一般。
小金蠶被一人一蛇的動靜驚醒,離三月沒叫它,它自己出了蠱壇,跑到一人一蛇身邊。離三月也會挪個位子給它。
軟綿綿卻頗為不爽。它是很會吃醋的,在雪山上就表露過這點。因為你對我曾經那樣的好過,向我承諾過永遠,讓我覺得我無比重要,讓我覺得我們就該是一對,所以我不想看見你再對別人好。
可是,真的能永遠不變嗎?軟綿綿突然一陣莫名難過。難以描述,有淚卻哭不出來,有酒卻吞不下去。
「好了好了,想點高興的事情吧?嗯……巫女跟老瘸子走後,不知道她怎麼樣了。希望他們兩個可以好好的。」
另一邊。
「離三月走了,江暮漁也走了嗎?現在,只剩下我們了。」老瘸子的木屋中,就剩下了巫女、老瘸子,和三個幫主。
雖然都有著同樣的敵人離仇,但是︰「我跟江暮漁的目的,是相反的。本以為找到四大幫主,就可以完成。沒想到,有一個是假的。江暮漁不會讓我找到最後一個。他應該是希望我跟離仇鷸蚌相爭,他坐享漁人之利。」
「哼,以前還覺得他人還不錯,原來是個偽君子。」
或許因為得知江暮漁是江家的人,老瘸子怎麼也不能討厭江暮漁︰「他是江家的人,被離仇撫養長大。」也只能這麼表示了。
「雖然,江暮漁一直在被離仇削弱勢力,但是,裝傻子的江暮歌卻暗中積蓄了一批勢力。又因為在暗處,所以很難找到他們。要找第四個幫主,還真是麻煩啊。」
「那就只剩下一條路了。」
「嗯?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是不是老瘸子多心呢?總覺得,那天武林大會上,離仇向他確認玄靈草的下落,除了想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老瘸子的身上以外。其實,不管老瘸子的回答是還是否,玄靈草這等存在,足以引起所有人的置疑。只是,離仇的那一聲大笑,態度有點兒奇怪啊。如果說玄靈草還存在世上的話……並且,落在了離仇的手中。
「到底,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巫女追問著,老瘸子卻陷入自己的思慮和對往日的回憶中了。他沒有想過,如果自己將事情都說出來,巫女就會想起玄靈草就在離三月的體內。
因為人心是有這麼多的繞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