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是我的室友。在這個喧鬧的學校中，她寂靜如蓮。
每日朝見暮見，我與她之間的話語，也只是寥寥數言。
然而此時，她驀然就對我開了口，說出如此稔熟的念頭。
只是，對于此，我覺得很安然。
隨即，便回了短信。只是一字，有。
到了約定地點，她卓然站立。這是一個容顏不甚張揚的女子。只是，氣質佳好。看到她，你會心一凜，覺得世間塵囂褪盡。
「五千。」見了我，她開了口，單刀直入，「我需要五千塊。」
我掏出銀行卡，告知了密碼。
她有著些許的驚訝。只是這驚訝只在她眼中一閃，倏忽即逝。
我不介意被人驚訝。或者不介意被人目為怪人。世間本是自由，或生或死，或怒或笑，本應自主。
「謝謝。」
我沒答話。只是定定看她離開。心中只是疑慮，她所背負的究竟是怎樣的過往。為何看她時，我會黯然神傷。
來到這個學校的時候，我應是10歲。
而我來到人間的年齡應是499歲。只是入鄉隨俗，按了人世間的年輪確斷，10歲的女孩，季詞。只是容貌依舊維持著塔斯國時的模樣，由此看來似是十七八的女子。正是娉婷玉立的年紀。
如果，你肯翻閱我的檔案，會發現，我沒有出生地，沒有父母，沒有胞兄姐妹。我一無所有。只是，我有錢。
我給了招生處的負責人一張銀行卡。那張卡里的金額，夠他衣食無憂一輩子。
而我的條件很簡單，讓我入學，借我四年安寧時光。
他接受了。
初到人間的時候，我十分不習慣。食物入口，會即刻嘔吐。因為覺得食材有著沉沉死氣，且散發腐臭。會覺得人間衣物，太過累贅，上了身便是枷鎖，行走度步，不甚輕便。總之，諸事不順。
適應這一切，我用去了十年時光。
十年之後的我，能夠從容進食，能夠身穿衣物，而不覺負累，與人相處，也能對答流利。
而想要更好地生存，我來到了這里。
在這里，我首次結識了叫做室友的女孩們。
初次見面的時候，她們一一與我話談，且神色煦暖。為此，我喜歡上了這里。
「我是汶汶。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孩，以後多多指教。」
「我是陶藝珊，很高興認識你。」
「我是杜夫。」
除了這些女孩，我還另外結識了一個人。
她的年齡，應是在四十以上。頭發酒紅，眉毛被刻意修得很長。
首次遇見，是在公寓樓下的體重計。
我閑來無事，便踏上了體重計。
「閨女，老沉了啊，該減肥了吧！」阿姨湊近身，目不轉楮盯著數字。
我驚訝于她的無所顧忌。閨女，應是人世間，母親對于子女的稱呼。這個稱呼對我而言，新鮮且香氣四溢。
「媽。」我嘗試著叫出了口。
這個被人世間稱之為最神聖最偉大的字眼。
她的神色驟變，我以為自己又犯了怎樣可憎的錯誤，腦中急速運轉，思慮該如何掩飾。
「我……我只是，想家了。」我斂眉低首。
她抬手撫模著我的額頭，語調溫軟︰「沒事，小姑娘家家的，哪能不想家啊。」
我舒氣，輕松許多。
「什麼時候想家了，盡管來找阿姨，你要是不介意，阿姨就給你當媽！」她含笑看我。目光如水，溫潤有聲。
我心中驚愕，只是面上不肯動了顏色。
「嗯。多謝了。再見。」這樣說完，我快步離開。
腳步因此有些踉蹌。媽，她說她給我做媽？這樣奇異的事情，如何相信。
在這人世間，為了適應食物，我曾無數次地趴在路邊嘔吐。每次抬頭，便是車水馬龍，萬家燈火，那時我便滿眼含淚，不知所為何事，以為是嘔吐太過，才會心中空落。某次，我再次沖出門外來嘔吐，身邊多了位小女孩，她同我一樣痛苦，只是，她的身後多了一位年長的女人，女人不停拍著她的背，神色戚然。
不知為何，我羨慕了那位女孩。我覺得她的生命一定豐沛無比。因為這世上有一個偉大的女人，在她叫媽的時候，會毫不猶豫地回轉身。
而我，也想要那樣的一個母親。
于是，我學著他人，去貼尋母啟示。
但是，無一人回我。
我躲在角落中看過往行人，我想知道他們是否會回轉身去看一眼我的尋母啟示。半天時間，沒有一人回顧。唯有一人，是一位流浪漢，他將我的啟示念出聲︰「‘我會嘔吐，我會哭。我想要一個能在我嘔吐的時候幫我拍背，在我哭泣的時候為我擦淚的媽媽。如果你來找我，我會給你很多很多的錢。’什麼啊，神經病。」之後，他伸手撕掉了我的尋母啟示。
我咬著嘴唇，不說話。只是覺得自己如他所說，有些傻。
自那次之後，我便常去管寢阿姨的值班室。
每次，我推開門，她便是一幅欣喜模樣︰「我閨女來了。」
而我心意繾綣，覺得自己果真是有了母親的人。
就像是樹木有了根，也許我真的可以扎根在這人世間，自此天高雲淡，不理異界的是非紊亂。
也許永遠只是也許。
事情的波折，應該是起于那天，我替了管寢阿姨來照看值班室，不多久，便有人扣窗。
我開窗。男生站在我面前，我以為是只是天色已晚，不然他的五官，為何深邃入夜。
「找誰？」我翻開手邊的登記薄。
「言之早早。」他說話的時候，我能感覺出他的眼神一直痴纏于我。
為此，我略略有些不快。
「沒有。」我合上登記簿，他的手出其不意地伸了進來，擋住書頁。
「喏，這不就是麼？」
我果真看到。只是，探手拿起電話，開始撥寢室號碼。
還未撥通，女孩卻已經下了樓。
「哥。」出現在窗口的女孩這樣叫。她的未卜先知，倒也省了我的功夫。
男生見了女孩，手臂自然地環了上去︰「親愛的妹妹，好久不見。看看哥哥帥了沒？」
這兩人原來是兄妹關系麼？我稍稍有些驚訝。覺得單從面貌看，兩人確不向兄妹。
女孩窈窕，面容韶秀。而男生的五官頗為周正，只是，面容見暗暗給人一種沉重的壓迫感。
「帥，我的哥哥怎麼會不帥呢？那哥哥前段時間去哪兒了？那麼神秘，都不給我說。」
「說了怕你擔心嘛！不過，話說回來，妹妹學校里的美女可真多……」
「切……不許打歪主意啊。」
兩人身影漸遠，話語也隨之不可辨析。
而正好阿姨也推門進來。手中提了大袋零食︰「閨女，餓了吧。」
我極力抵制阿姨的好心。對于零食，我實在不能自如攝取。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直叫娘！看看你瘦的，哪個女孩不貪零嘴兒！」
最終，我勉為其難地捏了幾片，放入口中。很快，胃中開始翻滾起浪，我奔了出去。
阿姨在我身後，吃了幾片，大惑不解︰「這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