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里忽明忽暗的燭火照在床前的那副黃金鎖子甲上,刺痛了落塵一直沒有合上的雙眼。
她慢慢從沉睡著的皇上緊緊桎梏中起身下床,一遍又一遍摩挲那件金黃盔甲,手下冰冷刺骨的寒意讓她心生悲涼。
她阻止不了皇上將自己置身于險境的舉動,雖然知道有成千上萬的軍士臣子會保護她的良人。可是,從皇上不一樣的神色中,她看到了他必然會以身犯險的決心和意志。
手里是剛剛下榻時模到金黃被褥下的異形凸起,半爿用紅綢層層包裹的金剪。
一層一層剝開來看,居然還帶著暗褐色干涸的斑斑血跡。
默然含淚的一雙眼,停駐在明黃床褥上那個睡夢中也微蹙著眉的男人面上。
若是我令你如此這般痛苦,讓我揮劍斬斷這一切牽絆可好?
血紅的綢子飄然落地,滿頭披散的青絲劃出不一樣的淒涼。
飛快的奔走在宮中長長的甬道里,一身潔白中衣似一片飄飄蕩蕩的雪。
她听見自己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還有急速奔跑沙沙的腳步聲,風擦過她的耳邊撩起黑黑長長的發。
「 …….」「 ……」「 ……」的喘息聲忽近忽遠,她仿佛置身曠野,莫大的天地間只有她一人跣足狂奔,身前四周都各有一個魔鬼在她耳邊不斷吹氣.呢喃.蠱惑……
她胸口急促而又連貫的起伏著,擠壓著胸腔里僅存的一點氣息,連帶著心房的位置都疼痛不已。
她要去哪里?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不停的奔跑,清冷的月光不斷在她縴細的身影上跳躍,驚破一彎泓月。
往西,一直往西,那里是宮中唯一存在的一座庵堂。
今夜,趁著月色,讓她對今生所有過往做一個了斷。她不再彷徨,他也不再痛苦糾結……
她不能親手殺了他,就讓他親手殺了她。讓人生從頭來過,她不是那個忘不掉前塵往事的冷情女子,他也不是那個愛重成殤的君王。
听說遙遠的北方有一座山,平時終年積雪,山底下卻是氤氳熾熱的岩漿。
她是不是就像那座冰火山?一旦想要噴發,就要帶著毀天滅地的瘋狂和絕望。
一梭狹月一樣的身子流星一般向寂靜的庵堂里射去,捏著半爿金剪的手隱隱能見縴細的骨骼。
大鵬一樣昂藏的身影飛身撲了上來。
「噗」清晰的利刃入肉聲,在寂靜的夜里如此震撼所有有感知的魂靈。
只一秒,落塵惶然地睜了一雙驚恐的眼眸,菱形的紅唇微微顫抖。
面前的他,臉上的蒙面布悄然落下,竟是那個讓她糾結了半生的男子。
康熙抖著煞白的唇,緊緊按住肩頭被半爿金剪刺中的位置。
「落兒,我們之間,只能由朕來做一切了斷。她是我亦師亦母亦友,擁有多種身份的一個皇家長者。如果落兒要殺她,朕情願代她受這一劫。」
用力按住肩頭的金剪不斷加深,源源不斷的鮮血噴涌出來。
「若要玉石俱焚?落兒,朕先一步為你赴湯蹈火。」
「你以為那樣的狠絕只有你能做得到,愛你至深的我也會選擇同樣慘烈冷酷的情。」
「若我們之間的情傷注定要用一方的生死來做彌合,那麼我欠你的,這一世,都還給你,但願來生你我再次相遇,只是君山太湖邊那間小小茅廬里的貧賤夫妻。」
「不要,不要……」落塵朝血越流越快的康熙伸出手,臉上是無盡悲傷淒惶。
她「噗通」一聲跪到在已經被蘇丹和李德全護持住的康熙面前,「皇上,殺了臣妾,殺了臣妾……」
「娘娘……」李德全眼里口氣里滿是責備焦急和心疼,「您就別這個時候逼萬歲爺了,萬歲爺心里的苦比誰都多。快扶了萬歲爺悄悄回了養心殿去吧…….」
一夜的凌亂都被漸明的晨曦悄悄掩蓋下去。
後宮之中,皇上一道口諭,打理宮中一切事宜的大權花落翊坤宮宜妃手中。
而位居後宮位之極尊的四妃之首德妃,卻悄悄消沉在永壽宮閉門謝客,靜坐思過。
勸不動皇上親征的決定,只為了掩蓋她昨夜刺殺帝王的真相。
「落兒,朕一言九鼎,若你先前這般千依百順,朕或許還會考慮一下。可是現在,朕沒有改變主意的意義。」
他含笑看她,未受傷的那只右手緊緊牽著她的柔夷,低低笑︰「朕若知受一點輕傷就會讓你方寸大亂,早就讓你刺朕個十刀八刀,讓你一平心中怨恨。」
落塵的淚一下子又滾滾而落,並不說話,只是一遍又一遍撫模皇上受傷的肩頭。
那半爿刀剪被皇上珍而重之的放在銀漆托盤里,上面鮮紅的血跡兀自凝成血珠。
握起那傷過她也傷過他的半個剪刀,她怔怔問︰「皇上,那半爿剪哪里去了?」
半爿剪,猶如秋之團扇,應該是束之高閣棄如敝履,或者重新鍛造,如今卻變成一件傷人又傷心的利器。
命運悄悄剪斷他們華美如綢的纏綿愛戀,一手是命,一手是運。那個天下霸主絕不輕易屈服,也更不會輕言放手。
執著而生怨念,她與他,到底該如何解開這個九曲連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