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這副簡短的遺詔,素來粗枝大葉的胤跪在底下率先呢喃似地質疑起來︰「不可能!這不可能吧!皇阿瑪怎麼可能會把皇位傳于四哥?這不合邏輯啊!」
「十弟!」胤近旁的胤蹙眉提醒他︰「莫不是你在懷疑皇阿瑪的決策?」
「這,九哥,弟弟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可你也知道,皇阿瑪最反對咱們的,就是獨寵妻妾了,怎可能會……」胤撓撓頭皮,百思不得其解地解釋了一句。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跪在胤另一側的胤,心下一陣緊窒的疼。
皇阿瑪,終究是棄了他啊……寧可選不納妾室,只得嫡福晉一人的四哥,也不肯讓他這個」辛者庫賤婦所出」的子嗣承繼大統……
口喻加上遺詔,不言而喻,雍親王胤禛——他的四哥,已經輕輕松松奪得了他和其他幾位有心兄弟覬覦了多年的一切……他,該死心了……
想到這里,胤只覺得渾身一陣發冷。望著眼前這座已被大雪傾覆的皇宮,眼底卻逐漸有濕熱涌出。
心心念念執著了半輩子的信念,就因這麼一句僅三十一字的短短遺詔而終成定局,胤覺得,這一切怎麼會如此諷刺呢?
此前一直認為最不可能是競爭對手的四哥,竟然越過其他兄弟,躍居人上,得到了他和其他兄弟放棄諸多、渴盼得到的權力……
憑什麼!這到底是憑什麼!憑什麼他能得到皇阿瑪的賞識?憑什麼他能登上大統之位?為嫡妻許下不納妾之誓言的他,不曾做過任何努力的他,憑什麼能如此輕而易舉地得到他們想盡一切辦法為之不懈的一切?
胤悲涼地想著。雙拳緊攥于身側,極力忍著心底的嘶吼和質問,听著隆科多宣讀完先帝遺詔後說著先帝對他們老臣交待過的事宜。已經想不出今後還有什麼是他的企盼……
……………………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六,雍親王胤禛受先帝遺命。繼任大清帝王的遺詔對文武百官下達,胤禛身著龍袍,接受百官的三跪九叩。
淡淡掃了一圈伏跪于下首的正殿文武百官。胤禛面無表情地接受著他們的朝拜,心下清明地很︰這這間,究竟有幾人是真心誠意接納他為新任帝王,又有幾人是心懷鬼胎……
不過,也就這個過渡期吧。待所有先帝遺留的問題解決,他就打算卸任不做了。
人人心羨他能得大統之位,豈會明白他其實一心只想帶著嬌妻遨游世界?
不過。目前還不行。
先帝病重期間,朝堂內外風雲詭譎,老八和十四更是不遺余力地布置著奪嫡的計謀。
如今,雖然遺詔已經通告天下——他,愛新覺羅.胤禛。乃先帝任命的正統新帝,可難保不受其他有心人的覬覦和暗算。
至少,在將帝位順利傳承下一代之前,他要將這一切糾葛、紛亂徹底鏟清、洗淨……
好讓槿璽安安心心地隨他遠渡重洋,好讓子嗣們能在京城和順安穩地開枝散葉……
三跪九叩後起身的文武百官,雖然還有些不習慣新帝的沉默,可望著上首這位端坐龍椅上、始終不改肅然之色的新帝,都不由得心生敬畏。
對于雍親王胤禛,這些臣子或多或少都有過接觸。對他實地勘探後提出的河工治理方案。對他用盡一切手段、為戶部追回的稅款,對他當年不納妾室、只娶嫡妻的誓言……他們都歷歷在目,為之欽佩,也為之贊賞。
可,他如今不再只是一屆親王,而是高居皇位的大清之帝。日後若依然不納妃嬪、不充盈後宮,那麼……
不少想法超前的臣子在胤禛沉默的片刻間,已經聯想到了整個後宮就皇後一人、繼而又想到了極有可能權傾朝野的烏喇那拉家族……無論如何,他們要阻止這樣的結局發生……
…………………………
十一月二十這日,新帝宣旨改年號為「雍正」。
從先帝駕崩到這一日,期間也就不過短短七日,卻猶如過了數年。
這期間,允褆、允礽依然被圈禁著,得知康熙往生,胤禛即位,皆有種啼笑皆非的感慨。
少時的他們,興許還嫉妒、暗算過老四,可最近幾年,他們被廢的廢,被圈的圈,冷眼旁觀著其他兄弟們的奪嫡勢態,對于胤禛,老實說,他們除了艷羨他閑雲野鶴般的生活態度以及他福晉一連多子的好命外,就沒再其他想法了,更別提拿他當奪嫡的競爭對手之一下注了。然而,最終,卻是他得了這個高位,真該嘆世事無常、風雲無向嗎?
至于允祺、允祐、允、允祥,甚至是年紀輕些的允祿、允禮這幾個兄弟,因為原本就和胤禛較為親近,對于他能得帝位,莫不抱著贊同的態度。
老三允祉是個附和派,見大多數兄弟都向著新帝,他這個誠親王自然也就誠心輔佐了。
唯有老八允和十四允,哦,後者因為名字和新帝同音,被賜名允了。
老八親耳听到了先帝的口喻,心里再覺得如何不公,面上也得畢恭畢敬地尊稱胤禛為」皇上」。都說勝者為王敗者寇,這件事上,他就是敗者,只得接受命運賜予的結局。
撫遠大將軍允接到康熙駕崩、雍親王承襲了大統之位的訊息後,連夜馬不停蹄地從西寧趕往京城,半途上遇到前去接洽他大將軍一職的貝子延信,當眾被迫繳納了撫遠大將軍的信物,心下越發悲憤。
一連趕了數日路,死了數匹良駒,終于趕回了京城。無奈,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先帝遺詔公告天下,新帝登基更改年號,一切,終究成了定局……
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的新帝的得主,是只有一妻的四哥,是素來雲淡風輕的四哥,是額娘再三保證不會成為他的攔虎的四哥……
這口氣,他如何得以咽下?!
「額娘!」允趕回京里後,第一個見的不是新帝胤禛,不是府邸的妻妾,而是德妃。
「額娘!兒子好恨!好恨!早知有今日,為何當初要遠赴西寧?連為皇阿瑪送終都送不到……」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嚎著。
德妃看得听得也心神俱碎,「十四啊……是額娘的疏忽,額娘哪里會曉得,你皇阿瑪會如此盤算……」
「額娘,您老實告訴兒子,皇阿瑪……走之前,可曾詢問過您的意思?」允抹袖擦了擦臉上四溢的淚痕,想到心底的疑惑,不由得問道。
德妃面色一怔,隨即是滿滿的哀傷,「十四,你,你這是在質疑額娘了?額娘怎麼會推薦你四哥,他只有一妻,雖然嫡子有四,那也不全是他的,這宮里,誰人不知弘時是老八的子嗣?再說了,額娘……」德妃頓了頓,搖頭嘆道︰「總之,額娘一直以來,支持的都是你啊!」
「額娘!」允期期艾艾地哽咽道︰「是兒子魯莽了,竟敢如此揣踱額娘的心意,兒子該死!可事到如今,兒子還能有什麼辦法?四哥他,他不會放過兒子的……」允一想到自己此前所作的一系列奪嫡準備,包括收買各路大臣,其中也有四哥的親信年羹堯……
「你四哥不會的。雖然他為人清冷,可這麼多年來,對額娘也好,對你也好,都是出于真心的。只要你好好輔佐他,日後當個權重親王也好啊……」
允搖搖頭,他心里豈會不知自己今後的結局,能保住性命,最多得個閑散職務就不錯了,想當個輔佐一代帝王的權重王爺,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這麼多兄弟里,他豈會不知他那個冷面四哥,對他,遠不如對五哥、九哥、十三哥來得親近啊……
注定是要敗者為寇了嗎?他不死心,不死心啊……
然而,再不死心,一切也已成大局。除非他有顛覆新朝、取代新帝的魄力和能力,否則,一切終成定局,他除了接受,還是接受……
「額娘,這回,您無論如何要幫幫兒子,一定要幫幫兒子啊……」允低泣著伏在德妃的膝蓋上,反復地念著這幾句。
听得德妃心頭一陣緊窒的疼。
「禎兒啊……十四,額娘何時沒有幫過你,幾時不是向著你多些的?可如今,大局已定,你又能如何?胤禛他……就算尊額娘一聲皇太後,額娘也無力替你再爭取些什麼啊……」德妃低低嘆著。
都說手心手背皆是肉,可手背哪有手心攥得緊?貼的近?
這麼多年來,單憑兄弟倆和她的相處,就能看出,她從頭至尾只將十四擱在了心尖尖上,老四,從他被佟皇後收為養子後,就成了她喉口里一枚上不來也下不去的刺。
如今,宮里的太妃太嬪,都已陸陸續續被禮部的官員送去了偏郊的行宮養老,她卻還執意留在永和宮。就為了等胤禛一句話,看他是不是真心將她當額娘?
可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十四又蹦出來讓自己去老四跟前求情。能求什麼?又拿什麼去求?她甚至自忖過,于老四而言,她對他,除了生他的恩情外,恐怕再無其他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