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年初秋,距八月十五中秋節還有二十來日。
下個月月底就滿十五歲的弘昭,主動問皇上三哥討來了個冠冕堂皇的口喻,心情愉悅地騎著千里良駒南下金陵辦差去了。
當然了,說是辦差,實則是想念在世人眼里「亡故兩年」的胤禛夫妻倆了。
仲夏的時候,剛結束海島暢游的槿璽自覺又負責地給遠在京里、西寧的五個兒子,各寫了一封家書,聊了幾句她和胤禛最新的近況,又寄了些從海島帶來的特產,當是送他們的中秋節禮物。免得他們記掛,一記掛難免坐不住,私自出宮、出京、甚至遠從西寧趕赴江南。
與其讓兒子們被胤禛厭煩,倒不如她主動向兒子們匯報自己倆的近況。
這不,聰明的弘昭從信里听出她和胤禛將在金陵過中秋的意思,很主動地問弘歷討了個類似微服暗訪的工作,興高采烈地出宮了。
他走的是陸路。啥?為何不學他阿瑪額娘坐船游運河?
咳……身手矯健、武功了得的他,啥都不怕,獨怕坐船。一坐就暈,一暈就吐,一吐就面色鐵青、幾無血色……且是屢試不爽。故而,從十歲開始,他就再也不踫船只之類的水上交通了。橫豎無法久習而慣之,索性就斷了坐船的機會。
從京城走陸路到金陵,若是不快馬加鞭,而是按部就班地行進,少說也要花上十天半個月。
不曾單槍匹馬出過京,這回甚至連隨從小廝也撤了。貼身暗衛傲風又被他提前遣去了金陵通知皇阿瑪、皇額娘他要去的消息。免得他們又先他一步落跑了。這兩年來,也不是沒發生過這樣的事。
無奈的傲風,抵不住主子明求暗迫的吩咐,只得先行動身南下。殊不知。弘昭不僅先行派走了他,甚至連一個暗衛都不帶、一個小廝都不跟地,就這麼「單笛匹馬」地出發了。
沒有任何人緊跟相隨的弘昭。頓覺地大為自由盡興。
特意選了條和官道相去甚遠的林間小道,有皇額娘送他的羅盤指引,也不怕迷路。
身著雪白綢衫、手轉紫瓊玉笛、哼著輕快的小曲兒,弘昭騎在馬上慢慢悠悠地一路逛向金陵。
這一日,他剛入江蘇界內,暮色就降臨了。這才想起,一過申時之後。一路行來都不曾看到過客棧。再往前就是雲霧繚繞的群山了。
這下可好,錯過了客棧,就意味著不能打尖投宿,也沒法沐浴淨身、神清氣爽地享受鄉里民間的美食了。
走著走著,看到一個寧靜美麗的清水湖。弘昭索性在湖畔停了下來,打算在這里露宿算了。
找了些柴禾,升起了篝火。又運功從湖里拍出了幾條肥不溜丟的鮮美大魚,準備來個烤香魚。
六歲之前,他還沒入上書房讀書那會兒,經常和蘭曦一起看皇額娘做各類美食給他們吃,看著看著,久了也無師自通了。雖然在宮里時,吃穿用度無需他這個五皇子操心。可一出遠門就不一樣了。
想起兩年前,皇阿瑪剛通知三哥,讓三哥找個時間,詔告世人「雍正帝病逝」後沒幾日,他們五兄弟特地騎馬南下去看望了皇阿瑪和皇額娘。那會兒,往返路上。也是他這個做小弟的伺候四個哥哥「飲食」的。
除了二哥,其他三個哥哥都說自己烤的魚天下無敵。唔,忘了說,二哥的福晉,也就是他的二嫂,那手廚藝也相當了得。雖說不能和額娘相提並論,可比起其他三位嫂嫂來,那就好上太多了。而且,二嫂做出來的不少美食,都和額娘有些許同工之妙呢。
邊愉悅地想著,邊處理干淨手上的大魚。隨後,弘昭從靴子一側掏出一把隨身攜帶多年的雕花匕首,在魚身上割了幾刀,又從袖袋里掏出一瓶粉末,是皇額娘教導過他的︰出門必備用品之一的鹽巴。
朝著魚身撒勻,隨後插在一根粗壯結實的枝頭上,就著熊熊的篝火烤了起來。
這麼大一尾魚,一條也夠他一頓晚膳了。
弘昭翻著大魚愉悅地想著。
忽地,他耳墜一顫,察覺到後方的林子里傳來異樣之聲。忙警惕起心神,並握住他的貼身武器——紫瓊玉笛。
「哈哈,真有獵物哪!老八的耳力真好!嘖嘖,還是個細皮女敕肉的俊哥兒呢!喲,這還烤了尾魚呀,是孝敬咱哥兒幾個的嗎?」。
果然不出他所料,沒一會兒,身後的林子里就鑽出一行山賊模樣的壯漢,約莫有七八個。其中一名莽漢亮著粗魯的銅鑼嗓子朝弘昭吆喝道。還有兩個甚至還手持一柄上了膛的長筒獵槍,警惕地盯著弘昭。
弘昭頭也不回地繼續手上的翻魚動作,另一手上握著的玉笛卻已經呈現于戰斗狀態了。
從小到大,因為一直有父母、兄姐貼心照顧,十五年里,他還真沒用所學的武功殺過人呢。不過,今夜怕是要破他這個記錄了。
沒親自殺過人,並不代表人怎麼殺,特別是像他這樣長于皇廷的嫡出皇子,對這些事的接受能力更是要比老百姓強悍幾分。
見弘昭理也不理他們,依舊沒事人似地坐在篝火旁,徑自翻烤著魚,先前發話的那位就沉不住氣了,「喂,油頭粉面的小子喂,說你哪,還不趕緊將兜里的銀子、手上的魚獻上來,興許咱們爺幾個還能放你條生路。」
「嗤!」弘昭輕笑,望著手里的魚,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刻意說與那伙人听的,反正出口的話在那些人耳里委實狂妄的緊︰「小爺我還真未見過這樣討錢的叫花子呢!真真是開了眼界了!」
「什……什麼?!你……」莽漢一听,眼前那個白面小子竟然將他們兄弟幾人罵成叫花子乞丐,不由大為動怒。二話不說就要舉起手里的斧頭砍向弘昭,被身旁的絡腮胡子給攔住了。
「哎,老五,你又沖動了。大哥剛訓戒咱們的話你轉身就給忘了?」絡腮胡子顯然比較冷靜,瞪了他口中的「老五」一眼後,朝弘昭舉拳說道︰「小兄弟。咱哥兒幾個長年住在山上,說話難免粗俗,驚擾了小兄弟,我這里代我家老五向小兄弟說對不住了。只是,這方圓百里皆是咱們無秀幫的地盤,小兄弟一人怎會進來的?」
弘昭這才慢悠悠地起身,舉著剛剛脆熟的烤魚慢條斯理地走到這行人跟前。微微一笑︰「無秀幫?沒听說過。不過呢,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況,小爺我也只是路過,明兒一早就會離開此地。諸位還有什麼疑問?」雖然他很想攪了這伙佔山為王的賊寇,不過,皇阿瑪教導他︰凡事要審時度勢,他如今只一人,對方卻不知有多少,還是先保命要緊。大不了,等他回了京,再率兵來攪了這山賊窩。免得他們禍害鄉鄰。
邊想邊咬了口手上的魚,听到對面響起一陣參差不齊的口水吞咽聲。不由暗自好笑,嘴里的魚也嚼得越發起勁了。
「肚子餓了?這湖里有的是魚,隨便抓,不要錢!」弘昭笑嘻嘻地朝他們揚了揚手里的魚,好心地建議道。
「啥?你這魚……你這魚是這湖里逮的?」莽漢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雙眼瞪得像副銅鈴。沖到前面指指不遠處那片被他們老大三令五申不許他們下湖抓捕的淨湖,回頭又听弘昭不以為然地點頭說︰「是啊,條條肥得緊!一條就頂頓飯。」頓時,不由得雙腿打顫,嘴里直嘮叨︰「完了,完了,完了啊……」
絡腮胡這時也意識到事情大條了。他之前的注意力一直在弘昭身上,正怪異這無秀幫界域里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俊哥兒,倒真沒在意他手里大魚的來源,等老五一提,又瞧清楚了眼前那片湖泊,再看看弘昭手里那尾估計足有兩年魚齡的大魚,也忍不住心頭發起怵來。
這要是被他們老大知道了,不知會把他們幾個咋樣了呢。又記起弘昭方才說明日一早就要離開,就越發忐忑不安了。這要是抓魚的人走了,他們老大的怒火誰來承受啊……
于是,他們動了。無秀幫的幫眾素來是「不動則已,一動驚人」,還沒有見過完成不了的任務。
可眼前這個看起來不怎麼結實、就算會點拳腳也不過是花拳繡腿的俊秀少年,卻讓他們兄弟八人不由大吃了一驚。
「你們打不過小爺我的,繼續下去也是徒勞。小爺說了,就在這里歇上一宿,明兒霧一散就走人,你們還想怎的?」弘昭被他們逼得火了,轉著紫玉笛勁風陣陣,沒幾下,就將這伙人都給打趴下了。個個揉著摔疼的部位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弘昭撇撇嘴,朝場上唯一一個可能還講得通道理的人——絡腮胡子說道。
絡腮胡喘著粗氣,和莽漢老五對視一眼,心下不知怎麼決定。若是真放走了他,他們就得承受老大的怒氣了。若是繼續糾纏,下場很明顯,自己幾人合起來也不是少年的料。
想他們這群當年縱橫江北十數年不敗的「江北八虎」,如今竟然連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女乃娃子都打不過,還怎麼回山上向其他兄弟交待啊。
如此一想,絡腮胡咬咬牙,道︰「對不住了小兄弟,今日你吃了這湖里的魚,必須得隨我們上山見大哥解釋清楚。」
弘昭聞言,不由得翻了個白眼,撢撢身上因打架而沾上的塵土,不悅地道︰「不就是條魚嘛,小爺我賠你們銀子好了。」說著,從袖袋里掏出一綻小銀元,丟給了一直瞪著他的莽漢,「喏,五兩,足夠買下這條魚了吧?若是沒事了,就趕緊閃開,小爺我還要用膳歇息。明兒還要趕路,不送了。」
「五兩?哼,五百兩也不見得能彌補爺的損失!」在場眾人還未開口,一道寒漠徹骨的嗓音隔空傳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記渾厚的掌鋒,朝弘昭迎面揮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