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很大,卻布置得很簡潔,甚至有些樸素。
在靠窗的位置,放置著一張很大的桌子,方方正正的,每個稜角都一絲不苟。桌子上面擱著兩個杯子——一個是很大的白色搪瓷杯子,如果它不是在一個追求潮流的年輕人手里,就會顯得很古板,很陳舊,甚至很土,但是它的主人顯然不是個追求潮流的年輕人,因為它已經很舊了,甚至有些斑駁;另一個杯子,是接待客人常用的,這里的主人顯然沒有多少訪客,這個杯子與另一個相比,算得上是新的。它們都還是溫熱的。
一個瘦削,挺拔的老人站在桌子後面。他很高,滿頭的頭發白了許多,剪得很短很整齊,每一根都錚錚挺立。他的衣服看起來像刷過一層清漆,硬挺挺的,有稜有角,沒有一絲褶皺。他斂目看著窗外,稍稍皺起的眉,似乎染著些怒氣——他一向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知道有些事情,如果用怒氣來表露態度,不止不能解決,可能還會使事情更加棘手。但是,眼前的這件事情,的確很讓他很生氣。
這時,有人敲了敲門,敲門的聲音不大,卻是有力的。
「進來。」瘦削的老人轉過身,沉聲道。
門打開了,走進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黑色,硬氣,神采奕奕。他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挺拔得如同一棵水杉。
瘦削的老人目不轉楮地看著中年男人,表情凝重,卻不說一句話。
有時候沉默是一種壓力,這種無形的壓力,讓人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中年男人心里有些吃驚,腦子飛速轉著,身體卻仍然一動不動,表情敬重而嚴肅。
「這個杯子」,瘦削的老人終于開口了,他指了指那個陳舊的搪瓷杯緩聲道,「是我們打仗那會兒用的。」
中年男人不明所以,只能疑惑而緊張地站在那兒,看著眼前這位瘦削的老人。
瘦削的老人沉下目光,一股怒氣從眉宇間蔓延到整張臉上,「我們那時候是端著槍對著侵略者的,而你現在卻以公權之便,拿著槍對著自己的同胞,對著手無寸鐵的婦孺,手段還這樣的殘忍卑鄙!」
中年男人震驚地看著瘦削的老人,繃直的身體變得僵硬,大滴的冷汗從額角滲出,慢慢滑過臉頰。
瘦削的老人瞪視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平息下心頭的怒火,嘆了口氣,「不過你也不算是個孬種,敢作敢當,沒有狡辯」,他沉吟半晌,「過幾天我會把你調去s市的。」
中年男人像被針扎到了要害,一下急了起來,「我不能走,我的女兒……」
瘦削的老人擺擺手,打斷他的話,「你出去吧。」說完有意無意地指了指桌子上的另一個杯子,轉過身,面色凝重地看著窗外,不再看他。
中年男人無奈,只能向瘦削老人的背影敬了個禮,轉身走了出去。
中年男人剛走出去,套間的小門里就走出個端莊的婦人。這個婦人似乎沒有休息好,臉蒼白,嘴唇也蒼白,卻掛了兩只濃濃的黑眼圈。但是,如此差的氣色,也掩蓋不了她的端莊。她天生就端莊賢淑。她是歐思睿。
歐思睿本該充滿泄恨的興奮的眼楮里,此刻卻充滿了不解與不滿,「就只是把他調走而已?」
廖東隆皺了皺眉,眼楮里閃過幾許厭惡,轉過身卻面容隨和起來,「這件事情還得好好調查調查,人命關天,不能這麼輕率。」
「還要調查?這個視頻,不是已經給您看過了嗎!」歐思睿急切地拿出手里的dv放到廖東隆面前的桌上,看到廖東隆不為所動,她更加焦急,「還有,還有他剛剛自己也承認了!」
「我已經給過他處理了,這件事情,你以後就不要再插手了」,廖東隆的口氣突然冷硬了起來,「你先現在需要好好休養,回去休息吧。」
歐思睿愣了半晌,臉上出現了一種絕望的神情。她失魂落魄地點點頭,拿起桌上的dv,轉身要離開。
「以後的調查,可能會需要到這段視頻。它就作為證物留下來,你就不要拿走了吧。」
歐思睿徹底絕望了,她咬咬牙,轉過身,迅速走到廖東隆面前,瞪了他半晌,想罵卻罵不出口。終于,她笑了,笑得淒厲,淒厲得像一只惡鬼。她把dv重重地摔到桌上,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房間的門,她還是走得很快。在樓梯上,出了大樓的門,她還是走得很快。在大路上,路過一個肌肉壯碩的年輕人身邊,她還是走得很快。她走得快得生風,快得像一只將要離開地面的風箏。
當她路過那個年輕人時,那個年輕人沖著她大喊一聲。
歐思睿嘎然站住,木然地轉過身看著他。
「睿姐,事情怎麼樣了?東西呢?」左慕南扶住歐思睿的肩膀,用力晃了晃,「睿姐,你沒事吧?」
歐思睿看著左慕南的臉,過了片刻,才冷靜下來,咬牙切齒道︰「沒用了,連視頻也被那老東西扣下了。」
「那我冒著生命危險,拍下來的東西,就算作廢了?」左慕南不自覺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歐思睿吃痛,甩開肩膀上的手,「本來以為,只要拍到他的那些畫面,稍稍整理一下就能挾制他,所以才讓你偷偷跟去拍的。沒想到,就算是再加上一條人命,還是不濟事。」
「只是害了小欣。」左慕南一臉內疚。
「得了吧」,歐思睿冷笑,「如果她知道你跟著去了,你還怕那個小娼婦不把你供出來!你該慶幸,你還活著。」
左慕南低下頭,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沒有說話。
「只要我還活著。」歐思睿高高地抬起頭,向著太陽,笑了。
歐思睿離開後,又過了一會兒,中年男人又回到了廖東隆的房間。
「你和紀顏之間的事情」,廖東隆坐在椅子上,「我多少知道一點。」
魏彧坐在廖東隆對面的椅子上,看著橫跨手背的那條疤痕,沉默不語。
「你的女兒,和紀顏的兒子,前幾年一起被綁架了。雖然具體經過我並不清楚,但是你的女兒還活著,紀顏的兒子卻死了,紀顏的身體也癱瘓了。我想,這與今天的事情,應該有些關系。」
魏彧輕輕撫了撫那條微微凸起的疤,臉上出現了痛苦之色,「我不能走,我要保護我女兒,我不能再讓她受傷害,她還那麼小的時候,已經那麼痛苦了。」
「s市還算繁華,我會在那里給你安排一個比較安閑的職務。你女兒已經結婚了,你過得好,她才能安心生活。這才是你為他好。」
魏彧抬起頭,還沒說話,已經被廖東隆打斷。
「紀顏已經去了,還有什麼恩怨是解不開的」,廖東隆看著魏彧,放低聲音,語氣不容抗拒,「你和紀顏都是我的下屬。」
魏彧知道這件事情已經改變不了了,只能接受。
廖東隆嘆了口氣,「你到了s市,不只我管不了你,你也管不了這里的人了。」
「我知道,我不會去找思睿的。」魏彧站起身,向廖東隆敬禮,眼楮有些發紅,聲音很誠懇,「謝謝。」
廖東隆點點頭,不再說話。
魏彧很感激廖東隆,被自己所尊敬的人庇護,那種感激,無法言喻。
張萍在家里,正忙忙碌碌地準備著開飯。
「魏先生,晚飯馬上就好了。」張萍麻利地穿梭在油鹽醬醋之間。
「萍姐,晚飯後幫我收拾一下行李。」
「魏先生要去出差?」
「不是」,魏彧嘆了口氣,「我調任到s市了。」
張萍愣了一下,「調任?」
魏彧點點頭,「你在這里這麼多年,辛苦你了。錢我會多給你一些的。」
張萍愣愣地站在那兒,沒听見魏彧說的話,因為她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總感覺魏彧的調任和自己,或多或少有些關系。
魏彧見張萍愣在那兒,搖了搖頭,也沒說什麼,自顧自走向樓梯,準備回臥室。
張萍攔住魏彧,聲音有些顫抖,「魏先生……」
魏彧停下,看著張萍,等了半晌卻也不見她說話,「有什麼事情嗎?如果有什麼是我能幫你的,我一定會盡力去幫你。」
張萍看了一眼魏彧,又很快避開目光,猶豫了半天,才下定決心,「魏先生,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訴你,請你不要怪我。」
魏彧不解,「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我……我以前說漏了嘴,把芩芩小時候的事情,說給小欣听了。」張萍捏著鍋鏟的手,因為用力,指尖都在泛白。
「什麼?!」魏彧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倍,把他自己的身體都震得發顫。
「我……我……我不是有意要說的,只是她一直想著法子套我的話。」張萍怯怯地囁嚅。
魏彧瞪著眼楮,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情緒,嘆了口氣,「她是紀顏家的保姆?」
張萍點點頭。
「算了,就算你不說給她听,今天的事情也會發生。思睿根本就對那件事情耿耿于懷,如果不是她有意透露,一個小保姆,怎麼會想到要向你探听消息。那個人只不過被她當作箭了而已。」
張萍听了,默默地點點頭,擔心到,「你走了,芩芩會有危險嗎?」。
「只有我走了,芩芩才能不受她的騷擾。畢竟思睿恨的是我,並不是芩芩。」魏彧慢慢走上樓梯,走了兩步,停下,回頭對張萍說︰「你也離開吧,在我身邊,遲早要遭殃的。」說完,頭也不回地向臥室走去了。
魏彧現在什麼也不想,只想他的妻子能陪陪他。即使她已經離開很多年了,即使能夠給他陪伴的只有她的照片。但是,他總感覺,那個有她的笑容的房間,才是最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