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冬雨零零碎碎地下了一個多星期，太陽才「猶抱琵琶半遮面」地出來。我們的校園經歷過暴雨的襲擊後，看上去倒也清爽了不少，至少把一些平時不易清理的垃圾沖得無影無蹤，就連樟樹的葉子也格外翠綠起來。走在這麼干淨的操場上，呼吸著冬日特有的清涼氣息，腳步都變得比之前輕盈了不少。
再過十幾天就要期考了，我也暫時告別了金庸，古龍，梁羽生這三宗大神，走馬燈似的把所有的功課復習了一遍。元月十九日，考試如期而至。幸好今年沒有下雪，也沒有冰凍，只是有點濕冷，大家也不用擔心握筆的手凍僵了。三天後，寒假來臨，也是我們初三畢業班的最後一個寒假。
才剛放假兩天，哥哥也從北京回來了。他說北京那邊的天氣也是少有的好，外省的學生大部分回家過年了，只有極少數留在學校。自他回來後，家里自然是高朋滿座，熱鬧異常。可想而知，一九九五年的春節，是多麼的與眾不同了。
媽媽每天想方設法，絞盡腦汁地做著各色美味佳肴，我和姐姐也全靠沾了哥哥的光，才能享有如此口福。只是快樂的新年還沒過完，姐姐竟然向家里宣布說，年初十要和幾個女同學去廣東打工。既然她已決定，爸媽也沒什麼意見，反正去廣東打工早已不是新鮮事了。況且，以姐姐的獨立個性，不管爸媽同意與否，她都是要去的，現在不過是禮貌性地稟告一聲而已。
還別說，姐姐的這種我行我素的風格，我從小就欣賞。甚至還想過，自己畢業後也能像她一樣，天高任鳥飛地去外面闖蕩一番，那何嘗不是人生一大快事呢？就算外面的世界無奈多過精彩，也仍然阻止不了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決心。
初十這天早上，我和爸爸送姐姐去了車站。臨別時，姐姐緊緊地握了下我的手，在我耳邊小聲地說道︰「雲，一定要努力讀書哦！」她剛說完，我的喉嚨就哽咽了，鼻子也發酸，竟是講不出話來，只是僵硬地點點頭。
長途客車徐徐起動，看著漸行漸遠的車子，我的眼楮開始模糊起來。
又過幾天，哥哥也去了北京讀書，家里只剩我和爸媽三個人了。隨著他們兩人一南一北的遠走家鄉，家里比任何時候都要冷清，都要寂寞，都要僻靜，如果長時間呆在家里，總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不過，這種令人窒息的日子，在四月份終于結束了。
四月六日早讀課才剛開始，校長就滿臉嚴肅地走進我們教室，隨即下達一個口頭通知，大意是家里比較遠的同學務必要住校，附近的也要每晚來學校上兩個小時的晚自習。
校長一說完，整間教室馬上就鬧得沸沸揚揚了。上一屆都沒有要求住宿，輪到我們怎麼就用「強硬手段」了？怪只怪學校的設施實在太簡陋，連最起碼的自來水都沒有，學校做飯的水也是阿姨去後山的井里挑的。
因為生活上的不方便，無論老師還是學生，都沒人在學校住宿。當我們把水的問題提出來後，校長是這樣回答的——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他的話可不是空穴來風，兩天後，在飯堂前面的水池旁，就架起了五個水龍頭，听說是用抽水機從後山抽來的自來水。只要有水，什麼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其實，在學校住宿既新鮮又好玩，十五六歲的初中生有幾個不喜歡呢？
四月八日，我們班四十幾個同學按要求搬進了宿舍，除了附近的十來個之外，該住校的都住了，我當然也在其中。這也好，每天在家里跟爸媽說不上十句話，還不如呆在學校呢，至少有同齡人交流一下思想，不至于讓我的心情分外壓抑。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為期兩個多月的「半封閉式教學」，連星期六都要補課，我除了星期天偶爾回家半天外，平時都在學校了。
五月十四日這天，剛好是難得的星期天，我打算一早回家吃飯，順便改善下自己的伙食。這當然不是說學校的飯菜不行，但總是沒法跟家里比的吧？
考慮到晚上還要回來上自習課，書包都懶得背了，隨手拿了本英語書做樣子，便出了宿舍門。剛到操場，就看見成正果從校門口走過來。
「縴雲，這麼早嗎？」。他遠遠地叫我。
「你不是更早嗎？來學校做什麼？」我笑說，兩人同時走近。
「不早了，差點就踫不到你！」他笑。
「找我有事？」我問。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我是來叫你去我家吃飯的。平時你老是不肯去，今天可一定要去了，因為有烤羊肉吃。」他湊了過來。
「是新疆烤羊肉？」
「聰明！」他模下我的頭，滿眼帶笑的看著我。
「別亂踫，同學會看見的。」我輕打下他的手。
「整個清河中學的人都知道我喜歡你，我可不怕他們看見。」他一臉的無所謂。
「男孩子當然不怕啦，人家只會說女孩子如何如何。」我翹起嘴唇。
「是乖乖地走呢，還是讓我拉著你的手走？」他又耍無懶了，而且做好了來拉我的架勢。
「行了，走吧！」我笑笑。
「嗯，難得爽快一回，走！」他眉飛眼笑，還是忍不住地牽了下我的手。
去到他家時，他媽媽在廚房忙著炒菜，正好在一邊挑著新鮮的四季豆。
「嬸嬸，正好，你們都在忙呢？要不要我幫忙啊？」我笑著打招呼，明知她們不讓幫，也要說句客套話。
「姐姐來啦！不用了，我都差不多挑完了。」正好搶先說。
「縴雲，正好，你們都出去玩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做好了再叫你們吃飯。」他媽媽和顏悅色地笑道。
「縴雲，去樓上听歌吧，廚房的事你幫不上忙的。」成正果過來叫我。
「是啊，姐姐，哥哥的房間有台非常漂亮的錄音機，是爸爸上個月買來給哥哥听英語單詞的，不過哥哥很少听英語，多半拿來听歌，而且還買了好多的听歌磁帶呢！」正好興致勃勃地說著，又站起來拉住我的手，「姐姐，走啦！我們都去听歌。」于是，三人喜滋滋地上了樓。
成正果的房間是二樓的第一間，我們上去時房門是大開的，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全景。因為是第一次進他房間，我不由得打量起來。
地板是潔白的瓷片，整個房間寬敞明亮，起碼比我家里的房間大兩三倍。
中間是高檔的席夢思床，淺藍色的床罩、被子及枕頭，沒有掛蚊帳，這麼潔淨的地方，想來也不會有什麼蚊子。
北邊是一整排壁櫃，上面擺著很多厚厚的書籍和一些小巧玲瓏的飾物，難怪他要說他家有各種藏書了。
南邊是一套米白色的沙發，前面還有一個圓形的小茶桌，上面擺著一副精致的茶具，看來他還真會享受啊！
西邊是唯一空出來的，但卻貼了一張巨大的中國地圖，足足佔了整面牆的三分之一。
東邊牆全是落地玻璃，上面吊著白底碎花的窗簾，旁邊是一張寬大的書桌及舒適的藤椅，那台漂亮的錄音機就擺在書桌上。
「縴雲，喜歡听誰的歌呢？」他在書桌邊問。
「隨便啊，只要好听就行。」我漫不經心地答，現在比較感興趣的是他的這些書。
我隨手拿起一本《簡•愛》翻了起來，這書我五年級就看過，當時著實被「羅伯斯切先生」的那聲「超自然呼喚」感動得熱淚盈眶，還把他們兩人見面時的情景看了一遍又一遍。當然也忍不住幻想，哪天要是有個這樣的情痴對自己該多好啊！
「輕輕地打開背包，發現我的行囊，是一本年輕的護照••••••」耳邊響起了蘇有朋的《背包》，很好听，歌詞尤其好。
我不由放下手中的書，和正好坐在沙發上听了起來。接下來的是老狼的《同桌的你》，劉德華的《一起走過的日子》，那英的《霧里看花》等等，都是當下最火的流行歌曲。
「縴雲，正好，你們下來吃飯啦！」他媽媽在樓下叫。
「就來啦！」正好大聲答。
「走，我們吃飯去！」他笑著擺擺手。
人還在樓梯，就聞到烤羊肉的特別香味了。「好香啊！」我吸吸鼻子。
「所以才把你一大早叫來吃飯了。」成正果有點得意地看著我，「今天就別回去了，在這里好好地玩一天吧。要不，我們三人去清河抓螃蟹？」
「好啊！好啊！」正好高興得直拍手，「姐姐，這個時候河里好多螃蟹，上個星期天我和哥哥去抓過，半天不到就抓了兩斤多呢！」
「是嗎？那就去吧，我也想抓個痛快！」我笑應道。
來到飯桌旁，所有的飯菜已擺好，有辣椒炒瘦肉，清蒸排骨，泥鰍豆腐湯，四季豆，一盤大大的烤羊肉。還真豐富啊！大部分都是肉，完全超出了政治老師說的「小康水平」。當然，他家里能提前達到「小康」也不足為怪，爸爸不但有份好工作，媽媽還自食其力地種了好幾畝田地呢！
「縴雲，別做客，要多吃點菜呀！」他媽媽和氣到叫我。
「好的，嬸嬸，我從來不做客哩！」我自然地笑笑。
吃飽喝足後，我搶先去收拾碗筷，他媽媽也不再推辭，在一旁笑看著我。剛洗干淨碗筷，正好就來廚房催我了，說是趁太陽不大早點去，還在角落里找出個用來裝螃蟹的小紅桶來。
十分鐘不用，三人就來到清河。清河，顧名思義，它水清如鏡，清得可以看見河底的每一根水草，還有無數在水中盡情嘻戲的小魚小蝦們。
我們並沒有月兌鞋子，只在最淺的河灘邊尋找螃蟹，時不時地翻一下那些不大的石頭。
「哇！我抓到一只好大的，你們看！」正好興奮地叫我們，「啊喲！它夾我！」
當我和成正果同時看去時，一只大約三指寬的大螃蟹就吊在正好的右手上！
成正果趕忙跑過去，撥開螃蟹的鉗子，把它「啪」地一聲扔進桶里。
「正好，很痛吧？」我同情地看著她那有點瘀青的小食指。
「這只死螃蟹，今天中午就把它煮來吃掉，竟然連我都敢夾！」正好罵罵咧咧。
「人家可是‘正當防衛’呢！你卻要判它死刑！」我一心逗她笑。
「呵呵呵」正好沒笑，成正果倒先笑起來了。
正好見我倆拿她開涮，馬上小嘴一翹，同時雙腳往水里跳去，頓時水花四濺，弄得三人一身水，隨即她就「咯咯」地笑了。
好在現在都初夏了，水並不冷。三人干脆月兌了鞋襪，卷起褲管，直接去河里找起螃蟹來。
有了正好的前車之鑒，我分外小心地翻著石頭，前前後後成功抓獲了十多只又肥又大的。
正好「一朝被蛇咬」後，就只敢抓那些對她夠不成威脅的螃蟹了，每次看到大只的，都是叫她哥哥。
太陽逐漸升高，曬得頭皮都有點發燙了，我隨手潑了些涼水到臉上，好散散熱氣。
「熱了吧？」成正果轉頭問我，眼楮傻傻地看著我的臉。
「看什麼呢？我臉上有東西？」我用手拍拍臉蛋。
「是有東西，有兩個可愛的紅隻果，真想咬兩口！」他又笑嘻嘻了。
「說話注意點！正好在呢。」我嬌羞地拿衣袖遮住臉。
「她全心在抓螃蟹，哪里會注意我們呢！你也別遮遮掩掩了，這樣的話，只會令我更想看！」
他走過來拉開我的手，靜靜地瞅著我，我也直視著他，兩人就這麼互盯著。
「我們回去吧，要不然紅隻果就要變成黑隻果了。」他笑著捏捏我的臉，然後朝不遠的正好喊，「妹！收拾東西回家啦！」
「好啊，反正抓了大半桶了，一餐都吃不玩呢！」她開心地提著桶上了岸，去穿早已被太陽曬干的鞋子。
三人笑笑鬧鬧地往回趕，正好走在前面，甩著手，一蹦一跳地，一下子就跟我們拉開了距離。
我和成正果並肩走著，兩人靠得比較近，就算不說話，他也每隔兩秒鐘就要看我一眼。
「你還是看著點走路吧，別老偷瞄我！」我笑他。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看你！」他反唇相譏。
「女孩子的第六感很靈的，不用看都知道！」我揚起頭笑看他。
只怪他太高了，十七歲不到，都175㎝了，而我才166㎝，平時談話多半是我仰視他。
「原來你的第六感如此敏銳，怪不得能抓這麼多螃蟹了。」他笑。
「抓螃蟹有什麼難的，我從小就愛去河里弄這些小東西。」我半點不謙虛。
「那你肯定會游泳了，不如我們考試結束後一起去游泳如何？」他低頭問我。
「跟你去游泳？那也太不像話了，哪有男孩女孩一起游的？」我急忙搖頭。
「你這里盡是些亂七八糟的思想，」他的食指直點我的頭，「男女一起游泳怎麼啦？大家都穿著衣服，又不是光著！」
「你說話能不能文雅點呢！什麼不的。」我想笑，又盡量忍住。
「那怎麼說呀？光著臀部？」一說完，他自己就笑了，我也「噗嗤」一笑。
「去嘛！我很想和你一起游泳。」他扯扯我的衣袖，近乎撒嬌的樣子。
「別扯了，我是堅決不去的！」我拍開他的手。
「為什麼不去？總要給個理由吧？」
「是你腦袋有問題呢？還是假裝不知啊？就算穿著衣服，被水一浸，還不是等于沒穿，那豈不是便宜了你？」我斜他一眼。
「唉！我還真沒考慮到這個細節呢！原來是怕我看了你若隱若現的‘黃金身材’。」他快速地在我身上掃了一眼，「不去就不去吧，我也不想你為難。」
「這就對啦！下次可別出這種餿主意了。」我展顏一笑。
回到家里，他媽媽已經做好午飯了，說那個螃蟹晚上再煮，還叫我一定要吃了晚飯才行。就這樣，在他家里吃了早飯吃午飯，吃了午飯又吃晚飯。直到六點四十幾分，兩人才一起去上晚自習。
剛出到門口，成正果就趁著忽明忽暗的燈火，一個勁的向我靠攏。
「遠點！別混水模魚！」我推開他的身子。
「模什麼魚啊？老是亂用成語。我今天模螃蟹都模夠了，現在想放松一下，模手還差不多！」他繼續擠過來，還把頭斜靠在我肩上，手也搭上了我的腰。
「你真是的！」我去捏他的手，他順勢抓住我的，只輕輕一帶，我就鬼使神差地到了他懷里。
「真香！」他低語，下巴摩擦著我的頭發。
「香個鬼！我都兩天沒洗頭了，今天晚上也還沒洗澡呢！」我雖然笑著，臉上卻已羞成一片，好在巷子有點黑，他也看不見，而我也壯了膽。
「你不知道嗎？女孩子就算出汗也是噴香的，要不怎麼會有‘香汗淋灕’這個詞呢！」他輕笑。
「這不知是哪個無聊的文人想出來的詞語，但凡是人，通過新陳代謝排出來的汗都是臭的，哪有香的道理？」我當即否認。
「按照科學的解釋還是你說得對，不過，女孩子的汗就算是臭的，男孩子也喜歡呢！就好比臭豆腐一樣，聞著臭，吃起來卻香得很！」說完之後，他身子都笑得打顫了。
「你壞透了！竟然把出了汗的女孩子比喻成‘臭豆腐’」我毫不留情地去掐他的手。
「哎呀！」他吃痛地叫道，「要謀殺親夫嗎？來而不往非禮也！」話音一落，他低下頭來，在我的脖子上飛快地咬了一口。
「大！」我邊擦脖子邊罵他。
「哼！如果我是大，早就把你吃干抹淨了！」他鼻子冷哼，手卻把我抱得更緊了。
「那就是吸血鬼，只有吸血鬼才咬脖子。」我開始低笑。
「不咬脖子還能咬哪里呢？剛才情況緊急，其實，我倒是想咬你的嘴唇的，知道你不肯，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他嘆惜地模模我被咬的部位。
「別盡說肉麻的話了，快點去上自習吧，遲到了可不好。」我從他懷里掙開來。
「唉！好不容易單獨在一起了，卻要上自習，真想去哪里聊一個晚上呢！」他緊握我的手不放。
「認真給我讀書吧，以後大把的機會呢！」我學他一貫的語氣。
「好！我就努力讀書吧，定不辜負你的期望！」他釋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