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螟,幽黑的蒼穹,無數水流從天階落下,遮住了一切的聲響,也遮蓋了人間繁華若夢。
一室的狼藉,遍地的殘品瓷片,喬情諾顫抖著身子,站在窗邊,暗淡的月光亦擋不住那臉上的憤怒,她在嫉妒,嫉妒那個女人,她在恨,恨那個女人奪走了原本屬于她的一切。
她原本站在那最頂端,俯瞰芸芸眾生,可是如今才發現她什麼也沒有,是那個女人讓她陷入了萬劫不復之境地,也是那個女人讓她發覺何其的可憐!
原本以為那個女人死了,他即使不會愛自己,至少也不會愛上別人,那麼自己即使遠遠地看著,心里也是幸福的,可是那個女人的出現打破了一切,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個女人,根本就容不下別人,這一切無疑是個笑話,對她是個諷刺!到頭來,一切都是在自作多情!
「哈哈哈哈哈哈」諷刺的笑聲,穿透了雲霄,回蕩在寒清宮的上空。她看著房中的一切,富麗堂皇有何用?可是她卻連自己心愛的男人都得不到。
「哈哈哈哈哈哈」她瘋了般的大笑著,笑自己的無知,笑自己的蠢笨。
「喬情諾,冤有頭債有主,如今該是你以命抵償的時候了。」低沉的冷笑聲在寒清宮中回響。
「是誰?」仿佛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掐住了喬情諾的喉嚨。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近乎茫然的,緩緩抬頭,卻見來人只著一襲白衣,雪一般的面容幾乎溶入熒熒燭光之中,雙眸卻是幽黑空寂,瞳仁中那深不見底的一點,竟讓她生出無邊的悚然。
白衣紛飛間,來人已經到了她眼前。
「你在害怕?」清幽的聲音淡漠低沉,仿佛只是在這秋夜雨中敘談天氣。
「你怕我化作厲鬼來向你索命,這四年來,你以為可以高枕無憂,可惜哪,人算不如天算。」近乎惡毒地諷刺,從逐漸出現的清雅身影口中吐出,在寢殿中形成重重回音。
「我沒死,你感覺很可惜,對不對?」清渺的低語,森寒中帶著無邊的怨毒。
喬情諾看著來人,銀牙將紅唇咬破,鮮血蜿蜒而下,那素來齊整的發髻,也因她劇烈的顫動而散落披散。
「是你啊!」近乎夢囈的重復著,她眸中的光芒狂亂明亮。
「仇無痕,果然是你。」喬情諾听到自己輕輕笑了,笑聲在寢殿中顯得格外詭異。
「是我。」一頭烏黑的長發,迎風而揚,白色的衣衫在燭光下閃著詭異的光澤,唯有那雙漆黑如墨的眼楮,透過漆黑的夜直視著喬情諾。
「你來做什麼?」喬情諾喘息著,卻不願示弱,口中只是冷笑道「來看我笑話的麼?」
「我來看看你最後的下場。」葉凌幽幽而道,那雙清澈的眼中,閃著濃濃的殺氣。
「仇無痕既然你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再出現,為什麼要一再地打破我的幸福。」喬情諾顫抖著,絕望地低喊,白皙柔膩的手掌,直指向仇無痕。
「幸福?喬情諾,我曾說過,我從未想過要跟你爭過什麼,如果你一直安分守已,我定不會動你半分,可惜呀,你竟然觸到我的底線,因為你的一已之私,害我所愛之人而死,這筆帳,我定讓你血債血嘗。」葉凌摩挲著交握的手,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你要殺我,你不可以殺我,也不敢殺我,因為我是他最疼愛的妹妹,他絕不會允許的。」喬情諾眸光閃動著,沖她大喊道。
葉凌抬眸,唇畔卻勾起一抹譏誚的淺弧「這些年你還是不了解我,你以為拿他當箭牌,我就不敢傷你麼?」葉凌笑得清淺寧靜,世間萬物在這一笑間仿佛停止。「當初我既敢毀你容,如今我就敢要你的命。」
無窮的殺意,回旋在她的周身,那湍急的氣流似在警告,喬情諾相信她說到就會做到,不禁慘白了臉,全身都在劇烈地輕顫,雪白貝齒幾乎要將朱唇咬破,嫣紅的血絲從唇邊落下。「你失去了武功,根本動不了我,而我還有蕭雲,他會保護我的。」
「哦,是麼?蕭雲呀。可惜他恐怕不能來了。」葉凌幽幽而道「因為此時的他已在黃泉路上等你。」
听到她的話,喬情諾張開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這一瞬,她眼中幾乎滴下血來,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絕望。
是的,她原本以為只要有蕭雲在,仇無痕根本就傷不了她,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一種結果。她微微苦笑,蒼白的臉浸潤在昏暗中,飄渺朦朧,連眉目都瞧不真切。
寒清宮中頓時陷入了一片迷離,那是永恆的、沉溺至死的黑暗。
良久她回過頭,同仇無痕的目光對上,那是同樣狠絕怨毒的,要將對方挫骨揚灰的火焰。這一生一世地糾葛搏殺,到今日終于有個了結了。
喬情諾以最後的理智支撐著,露出一道詭異笑容「你輸了,我手中的這張底牌,會讓你後悔莫及。」
葉凌輕笑出聲,黑眸中閃動著冰雪一般的譏誚「誰輸誰贏還言辭過早?」
喬情諾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會輸的是你,因為你不了解他。」
腳步聲輕響,有人逐漸接近,一雙清冽出塵的黑眸,黑袍在燭光照耀下熠熠迷離,原本濃若錦墨的黑眸不復溫柔,只是那樣深深的,冷冷的凝視著葉凌。
葉凌看著來人,玉臉上浮上了一抹苦笑,仿佛有什麼在這一瞬化為了粉碎,從來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淡然,然而此時她的笑聲顯得支離破碎。
「你,都听見了?」
君無塵挺拔的身形在燈光的照耀下投出長長黑影,一雙黑眸深若寒潭,就那樣靜靜的望著她,卻是比什麼言語都要凌遲人心。
「你,終于還是听見了……」此時她心中升起的,除了濃不見底的絕望,竟也有解月兌的輕松感。
終于,這一天還是來了。
「無塵哥哥,你都听到她說的了。」喬情諾得意而輕松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里顯得有些刺耳「她根本就沒有失憶,她一直在騙你,利用你。」
葉凌目光凝聚在喬情諾的身上,對于她眼底閃動的算計卻置若未聞。
事隔這麼久,喬情諾依舊沒變,依然的工于心計,可是對于今天的結果她自以為很聰明,然葉凌知道一切都在自己的計劃中,只因她已經累了,不想再繼續了。
葉凌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冷聲說道「不想死的話立馬閉嘴。」而後看著君無塵道「你終于還是知道了。」
君無塵黝黑的眼中一片空洞,任誰也看不出是痛還是恨,他就那樣站著,惟有袖口無風自動,顯示他激越欲狂的心情。
「我從來都沒相信過。」他終于開口了,聲音干澀「我一個字也不曾相信,直到剛才,你親口承認?」
葉凌望定了他,勉強想露出一個微笑,但眼角眉梢升起地卻是說不盡地苦澀。
她張了張嘴,好似要說些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還有什麼好說的,的確自己騙了他,從進皇宮的那一刻她就記起了一切,之所以假裝失意只不過為了報復曾經受過的傷害。
「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解釋啊,只要是你說的,我都願意相信!」君無塵低喝出聲。一拳捶在桌上,隨即整個桌子裂成幾塊。
「到了這一步,我也沒什麼好說地。」葉凌垂目說道,不願再看向他。
「這麼長時間,你有無數的機會向我坦白,如果你想報仇,我可以幫你,可是為什麼要騙我,這麼久以來難道你對我的情也是假的麼,也是騙我的麼?」葉凌的無動于衷這讓君無塵越發的憤怒。
「喬情諾你舍得殺麼,你明知道當時是她要殺我,可是你仍然把她留在身邊,她無數次的想制我于死地,你一次次地幫她隱瞞,叫我如何相信?」葉凌的聲音雖然低啞,卻一字一句听得清晰「無數的機會,你以為我說了,你就會幫我報仇麼,說也不說,結果仍是一樣。」
君無塵听到她的話,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凌兒」良久君無塵才緩緩出聲,伸出手想要靠近葉凌。
葉凌驀然後退,伸手擋開了君無塵的手。
「誰是你的凌兒!」葉凌開口說道。如果不是親耳听到,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聲音也會如此的冰冷刺耳,沒有一絲溫度。
君無塵的手僵在空中,臉色在燭光映照下,愈發蒼白如紙。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下來,眸中情緒漸轉為痛苦,他不是為自己痛苦,是為了葉凌痛苦。
真的不出所料,她,果然記起了從前的事情。
「君無塵,我再問你一次,如果我要殺她,你又該當如何?」葉凌黝黑的眸中冰冷犀利。
「對不起,我不能。」君無塵眸光轉著,似還要語,卻又止了,有些話他不能說。
葉凌霍然抬眼,她的黑眸與君無塵深深對視「這就是你的答案?」
她看到他臉色連變,似猶豫似震驚的竟呆在當地,下一瞬,原本的那分迷離之色漸漸沉澱,君無塵別過頭去,已用行動說明了一切。
葉凌只覺得五內俱焚,體內真氣受此一激,疾竄亂走,一口鮮血涌到唇邊,卻是不願示弱,生生咽下,只化為一聲低笑。
她的笑聲帶幾許狂傲,幾許譏誚,幾許悲憤,幾許痛絕,幾許自嘲,尾音已經沙啞,卻仍倔強低笑,幾乎笑斷肝腸。
一句對不住,又如何能讓她釋懷!
笑聲慢慢地停下,她昂起頭,垂腰長發無風自動,眉目之間竟是一片冷肅,她的雙眼,只是凝聚在一人身上「君無塵,昔有割袍斷義,今我割發斷情義,從此一刀兩斷,此後誰生誰死斷無交情可言。」葉凌用盡力氣,斬斷了齊腰的長發。
君無塵听到她的話突然一震,眼神微微迷亂,還未及反應,迎面便有數不清的長發散落在他的面前。
君無塵低頭看著散了一地的長發,面色遽然慘白,再無半點思緒。
已經……到了這一步了麼?
他終于還是留不住她麼?
罷了,讓一切都了結吧,如果他的死能換回她的一絲感動,那他死了有何妨?現如今還有比她恩斷欲絕更讓他心痛心碎的麼?失去了她,他的生命將毫無意義?
如果還有一絲能挽留她的,大概只剩下他的命吧?
如此,就讓他用命去博一下,得之是幸,失之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