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英嘆了口氣,說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事情都這樣了,既是你鐵了心要離開家,我也是攔不住的。鄒主任說了,是十八號的火車,今天是十五號,還有兩天半的準備時間,這一走,猴年馬月誰知道幾時再能回來,到鄉下安家,又不是到鄉下勞動幾天那麼簡單。總要準備四季的衣服,鞋襪臉盆毛巾的,家里一時哪兒有這麼多錢,又要到單位借下月的工資了。你以為一走就了之了,還要去派出所去銷戶口,如今在中國能有北京市戶口,能當上北京人的,是鳳毛麟角,不論是你爺爺家還是你姥爺家的女人,祖祖輩輩活在北京城,不知過了幾百年,還沒听說有誰離開北京的,就是你那雪如姑姑開了先例,還不是僅幾年的功夫,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又把戶口從西北轉了回來。出城容易進城難!今後有你後悔的。」
柳玉妹忙說道︰「您不必給我準備什麼,既是去吃苦的,我就沒打算豐衣足食的活著,從今後,我長大成人,如果我就是沒能力作國家的棟梁,也不能回報您對我的養育之恩,哪怕我只會掃大街當衛生員,我也要靠自己的勞動自食其力。」
吳文英嘆了一口氣說道︰「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了,我還是那句話,人生在世,不是你努力就會成功,付出就會有回報。哪個年代都有貧富差別,人分三六九等,古代皇帝住在紫禁城,現在領袖住在中南海,你姥爺家是富裕平民,有自己的宅院和自己的買賣,吃穿不愁。你爺爺耍手藝,也算有一身的本事,幾十年大江南北的奔波,可還是房無一間,地無一壟,讓妻子兒女跟著饑一頓飽一頓,租別人家房子,再小心翼翼也難免被房東趕出家門。四處流浪,沒有尊嚴的活著,生不如死。你也親眼看見,你爺爺是活活餓死的。」
柳玉妹無以對答,放下東西連口水都沒喝,去學校確定了啟程日期,並開了銷轉戶口的介紹信。剛巧踫見留校沒跟到農村參加勞動的劉明老師,劉老師倒先和柳玉妹打了招呼,說道︰
「你能報名上山下鄉我堅決支持的,庭院不出千里馬,花盆難養萬年松。希望你在廣闊天地,把自己鍛煉成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才。今天中午飯我請客,就和我到食堂吃飯吧!」
柳玉妹沒有拒絕劉明老師的邀請,此生命運的轉折到農村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這位出身軍隊高級干部家中,自身又是隨軍翻譯,改行做了中學班主任根紅苗正的劉明老師。一句給她柳玉妹下定論,在革命關鍵時刻會是革命叛徒。而決定早日踏上社會,進行社會實踐就想用自己的行動否定劉老師的定論。在這有限的時間里,她要和劉老師多待片刻,讓這位起初把她柳玉妹肯定完美,又全盤否定的結論再次被自己推翻。食堂開飯已經已經到尾聲,劉明老師倒是很想給自己這位馬上要到偏遠農村的學生吃一頓質量好的飯菜,無奈,只剩下羊肉丸子汆冬瓜。她打完飯,說道︰
「還是來得太晚了,只剩下這一個菜,你就將就吃吧。」
那柳玉妹也不客氣,二人對面坐下,邊吃邊說道:「劉老師,謝謝您這頓送別飯,正好是我最喜歡吃的。到了農村,吃窩頭啃咸菜時難以下咽,我就會記起這頓飯,把它們都幻想成最美味的冬瓜汆羊肉丸子。」
劉明說道︰「我會到火車站為你送行的,我為有你這樣的學生感到光榮。」
柳玉妹回到家中,毫不猶豫的拿著戶口本到派出所注銷了戶口,她知道此刻起,她就不是北京人了。至于何處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已經不重要了,幸運的是從今後她可以不再依賴母親活著,至于是吃糠還是挨餓?她活得如何的卑賤也不會讓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完全進入到一個舉目無親的陌生世界里生存。出人頭地她不敢想,生不如死,女乃女乃也是看不見的。讓女乃女乃眼不見心不煩吧,她這個柳家的長孫女別說給柳家光宗耀祖,這顯然是白日做夢,就是丟人現眼也到隱蔽的地方,自己去承受落魄。
次日,鄒主任親自登門查驗行裝準備的如何,並留下二十元錢二十尺布票,五張工業券。那吳文英早把兩只黃花梨木衣箱騰出一只準備給玉妹帶到農村去,衣箱很大,被褥和用品放進去還顯得很空,吳文英便買了十幾卷高級衛生紙填空,那鄒主任見了說道︰「紙是該多準備一些,她也該天癸至了,看她那粉面桃腮的,應該是很正常吧!」
吳文英回道︰來了,和我一樣都是十四歲。她還不讓人知道,其實,這可不是見不得人的事。」
柳玉妹見母親直言不諱,很是不好意思,忙打岔避開這個話題。鄒主任說道︰「我們學校這批學生要走十位,我就沒時間久留了,記住明天上午,務必把行李送到學校。看看還需要什麼盡量備齊,農村還是有差別的。」
鄒主任走後,吳文英說道︰「我約了葛老師到大柵欄百貨商場給你再買身新衣裳,葛老師是最年輕漂亮,穿衣打扮,很有眼光,讓她幫忙肯定會買合適的。」
吳文英母女來到大柵欄百貨商場門口,見葛老師早站在那里,正翹首盼望。此刻已是下午五點多,商場里熙熙攘攘,葛老師在前面徑直向女裝櫃台走去,母女倆順從的緊隨其後。葛老師一眼鎖定那件十字尼,鵝黃色純毛呢一字領上衣,執意讓柳玉妹試穿,柳玉妹穿在身上,不但葛老師驚呼,吳文英笑逐顏開,就連柳玉妹在鏡中看到身穿新裝的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自戀起來,心中暗想,原來人靠衣裳,馬靠鞍果然此言不虛,鏡中的自己被這件新衣襯映的如初綻的牡丹,頓時增添了七分的華麗氣質。此刻她真想將這件新衣穿到大街上,一定會有路人夸獎,被陌生人夸獎,被人夸獎,畢竟是令人興奮的事。一旁吳文英笑道︰
「到底是葛老師一眼定乾坤,這件衣裳就像給玉妹定做的,不但合體,襯的那張臉更是容光煥發,十一元錢,雖是貴的離譜,這在平時我可萬萬不敢讓她穿出去招搖的,可今時非比往日,這一離開北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即便回來不過也就是探親訪友,那可能一如往日呢?就算我給你添件嫁妝吧,這件衣服就買下來!」
葛老師前後左右上下打量著柳玉妹,說道︰「玉妹快到二八芳齡,虛歲應該十六啦,這個年齡的小姑娘,相貌平平都會是青春逼人,光彩異常,何況玉妹是美人胚子,還像是能歌善舞少數民族小姑娘。可惜沒有她們那樣的漂亮衣裙,不然換上長裙梳上幾十條小辮子,還不是名列前茅的!」
吳文英說道︰「論起絕代佳人,我倒是親眼見過的,那玉妹早已過世的姑姑,人稱是香妃轉世呢。人常說佷女像姑,玉妹女乃女乃說她的六個孫女,唯有玉妹有幾分神似,但比及她姑姑,那是井水和大海比,差的不是一點啦!我倒覺得她女乃女乃沒有一點貶低玉妹的意思,她的親姑姑,就像是不是人間煙火的仙女。」
葛老師道︰「吳老師說的話,我絕對相信,玉妹的相貌雖不如她姑姑,這倒會踏踏實實的留在人間,說不定還是長壽的命。實實在在,是出色但不出奇的女子。這衣裳就像是給她量身定做的,常言說女人是三分容貌,七分打扮,何況玉妹有七分容貌的,這不就是十四分的出色了。女孩子總該有一兩套體面些的衣裳。我看就一錘定音,交錢買了吧。」
柳玉妹听了,心知母親一定會願意出錢,買下這件上衣的。她戀戀不舍的月兌下新衣,斬釘截鐵的說道︰「謝謝葛老師的眼光,我也是瞬間就愛上它啦,可是它和我沒有這個緣分,我是要到最窮最破的農村去勞動。這麼高級的衣服,只有葛老師在高級的幼兒園當老師才配穿。至于我還是要選擇學生裝,如果非要給我買衣服,就買一套 嘰布學生藍的衣褲吧。」
葛老師說道;「我的眼光不會差,這件衣服是目前北京最新款,最昂貴女裝,一分錢一分貨,我在幼兒園工作也不配穿它的,只是你要在農村扎根一輩子,這件衣服就留作紀念,說不定結婚時就是最漂亮的嫁衣。」
玉妹羞紅了臉,忙解釋道︰「葛老師,我才剛過十五歲生日,論說還是才從兒童長到少年,結婚那是大人的事,葛老師你二十幾歲還沒成家,我連想都不會想這事的。我看還是現實些,就買一身學生藍吧!」
吳文英心中不悅,說道︰「我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女大不由娘,都到了這個份上,你既不知什麼是美丑,我花錢相勸也是枉然。葛老師,就依從她吧,今後是福是禍是好是歹就由她去了!」
玉妹記住了剛才從穿衣鏡前,自己穿上那純毛尼上衣的感覺,僅是那件衣服上身,自己頓時亮麗七分。真的很想買下來,哪怕壓箱底,偶爾穿穿過美癮。可就是這麼多錢,如果拿十一元,可買一套學生蘭 嘰布衣褲,還有余錢買一雙軍綠球鞋,一雙新襪子。當然要講實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