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提戴墨香的婚後生活有多麼的逍遙自在,且說,自從沒有了司務長,食堂的一日三餐飯越發沒了質量保證。不說改善調配花樣,就是最基本的白菜湯也是涼湯稀水,淡而無味,幾十個學生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不像在北京,食堂飯不好還可以在食品店買個面包或購盒餅干,來換換口味,打打牙祭。在農村落戶,東西兩村合稱為鄉,一鄉只有一個供銷社,還位于西村。平日里偶爾進來幾個黑面面包被學生們搶購一空,就是拿錢也買不到食物吃。老實的女生還算能忍耐,血氣方剛的男生就沒有幾個肯忍饑挨餓的。學生們連幾天的抗議不見有效,那飯菜越發寡淡無味,沒幾天就要過春節了,大家羨慕地看見村民都忙著準備過年的食物,下工回家一家人坐在火炕上吃著熱騰騰的飯菜。天寒地凍,學生們到食堂打飯,飯已是涼了,回到住處吃最少要走五到十分鐘,都沒有爐火,更沒有鍋盆,冰天冷食,加上很多人是被迫到農村的,本來情緒就不高,已到了絕望忍無可忍的地步。
臘月二十,下起了中雪,學生們晚上下工披著一身的雪花又冷又餓地來到食堂,實指望吃到熱菜熱飯喝到熱湯充饑抵寒。可第一個打飯的人領到飯菜就已是冰涼,後邊的四十幾名更別想和熱字結緣了。偏偏第一個打飯的男生就是最火爆脾氣的,他拿起涼饃饃就向張小豆砍去,邊破口大罵︰「張小豆,你真是狗眼看人低,把我們學生當監獄的犯人啦?國家分配我們的口糧足夠讓我們吃飽吃好,你憑什麼把饃饃做得比磚頭還硬,菜湯像從冰窖里拿出來的,連鹽都舍不得放,打死你這個黑心狼。」
後面的學生見狀,索性自己撐起菜湯,幾個男生把菜湯一股腦的潑在張小豆身上。張小豆哪兒見過如此陣勢,全身濕淋淋的,嚇得蹲著躲在水缸後面不敢出來。整個大廟驚天動地,亂作一團,學生們瘋狂了。不知誰叫來了村支書,支書召集村委會連同各小隊的學生代表緊急會議,結論是解散集體食堂,各小隊的學生自己解決一日三餐。要求第二天到食堂先領一部分糧食解決節前的吃飯問題。
次日,二小隊的學生沒一個肯去領糧食為大家做飯,鄒紅雲見狀對柳玉妹說道︰「這事不妥,另外三個男生和我們在一起吃飯,既不是一個學校,彼此又不說話,大家都是掙工分,誰該伺候誰?誰該為誰犧牲?我是不去領糧食,你也不要去。」
這倒使柳玉妹為難了,原來自從結識了鄒紅雲,柳玉妹行動做事無不順從鄒紅雲,可面對食堂解散,每小隊總要有學生出面去大隊領取分配的糧食,若都去上工,中午回來上何處就餐?解散食堂本是想提高生活質量,大家都賭氣不管,那還不如吃張小豆做的冷飯稀湯。次日早晨,柳玉妹見黎佳玉,鄒紅雲和那三位男生不動聲色的隨村民上了工,便不顧鄒紅雲的反對,自己留下去大廟領糧食,分到了一袋小米,一瓶油,一袋白面,她分幾次抱回到梁嬸家。
梁嬸見了笑道︰「都說你是個憨妮子,俺還不信,你果然不狡猾。那五個學生都比你年齡大,都知道掙工分分到錢是自己的,你替大家做飯,是沒有報酬的。你沒想到這樣做自己很吃虧呀?」
柳玉妹信口說道︰「我的頭腦里就從沒有不吃虧的算計,女乃女乃常囑咐我,吃虧是福,何況如果我也聰明的躲了,中午回來我也會餓肚子,吃虧是以後的事,最起碼今天中午大家有飯吃,我也有飯吃。」
柳玉妹說著,把糧食放進屋里,如何將生米做成熟飯,沒有梁嬸的幫忙就根本是幻想。見梁嬸在廚房燒火烙餅,就說道︰「梁嬸,光我一個人憨厚是一事無成的,只有您當雷鋒,我們大家才有飯吃,現在我們窮的連冰鍋冷灶都沒有,您不發善心,那小米白面也變不成飯。」
梁嬸嘆了口氣,說道︰「算你這憨妮子有見識,俺要不讓你用鍋灶,這飯又上哪里做去?俺做完你就用吧,都是出門在外,一時亂了方寸,你比他們想法少,自然苦惱就少,就听俺的,熬一大鍋小米粥,剝上十張大旋子,夠六個年輕人吃了。看看連菜也沒有,就從俺家拿個腌蘿卜切出一盤,常言說,人不食鹽,頭暈腿軟。」
柳玉妹興奮地喊道︰「毛主席萬歲,還是女乃女乃說得對,沒有過不去的鬼門關!謝謝雷鋒式的梁嬸!」
梁嬸說道︰「此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不然俺就被人稱作憨嬸啦,你可當憨妮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俺要養活這一兒一女,都無私當雷鋒了,斷了柴米俺找誰要去?」
柳玉妹手忙腳亂的從院子東牆腳的棉柴垛里抱了一捆柴到廚房,看看梁嬸的水缸里水不多了,忙挑起兩只鐵皮大水桶到井台打水。自從搬到梁嬸家,挑水的事就由她自動承包了。走出院子需要十分鐘,井台就離大廟不遠的路邊上,到了井台邊,不見有人,那柳玉妹不由自主地膽戰心驚起來。原來井深不見底,轆轤上的繩子足有二十幾丈長,每每放下繩索掛著空桶,自己控制不了速度,總感覺自己也要掉下這無底深淵。故很希望有人幫她放繩索,至于把裝滿水的桶搖上來她倒不惜力,柳玉妹知道自己不聰慧,但是學挑水卻是天生一股靈性,幾乎沒人指導,她就掌握了四兩撥千斤的技巧,扁擔一上肩,幾百斤重的兩桶水挑起來顫顫悠悠,可以很輕盈的一口氣能擔十里地。終于提心吊膽的把繩索放了下去,把水挑回就不在話下了。
中午下工,其他五位學生精疲力盡地回到梁嬸的院子,柳玉妹早把碗筷擺在院子中間的石桌上,一鍋小米粥架在未燃盡的棉柴灶台上,在余溫中冒著騰騰熱氣,十張烙餅疊成一摞也還不涼。此刻大家忘了不該有人備得午餐,反而迅速落座,饑不擇食起來。柳玉妹歉意地說道︰「對不起了,想給大家改善一下,做了烙餅,可我從沒做過,餅烙的硬還沒出層次,大家就將就吃吧。」
三位男生是從未和女生說過話的,雖是如此,幾個月在一起勞動,各自的情況雖不是互相交流得知的,間接也是了解了各自的來歷。這三位男生有一對是兄弟倆,哥哥是初中三年級畢業生,人生得十分清雅,身材適中,五官俊美,一笑兩個酒窩,與人說話還會臉紅,出口文言詩語,一副儒生氣質,名喚文修。其弟名文竹,六八屆初中生,僅比柳玉妹高一年級,大一歲。身高體胖,走路搖搖晃晃,皮膚勝雪,五官很有稜角,但仿佛沒有脊椎一般,軟綿綿的形態,不用走近,只要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是心中積怨,牢騷滿月復,英雄不得志,這幾個字清楚地寫在臉上。
另一位男生叫于永亮,是文修的同窗,二人友好,相約一起到了農村,適中身材,普通面相。沉默寡言,似有城府,不言于表,與文修兄弟倆寸步不離。只因分在一個生產小隊,又安排一起搭伙吃飯,三名男生在女生面前顯得十分尷尬。
柳玉妹道歉後第一個發言的卻是文竹,只見他像饞貓似的拿起一張大烙餅,很用力的掰成兩半,把右手的一半烙餅迅速的送到嘴邊,兩排整齊白亮的牙齒像切割機一般,那一半烙餅瞬間就吞下喉嚨二分之一,因吃得太急,烙餅又太干硬,忙又端起冒著熱氣的一碗小米粥,仰起脖子就往嗓子眼里灌,幾乎是一飲而盡,隨後在衣兜里掏出一塊純白手帕,擦了擦嘴大喘了一口氣,高聲說道︰「毛主席萬歲,終于讓我吃上烙餅啦!什麼硬不硬,我只吃出了噴香的烙餅味道。」
那文修見弟弟表了態,也應和道︰「是呀,離京三個月,都忘了烙餅是什麼滋味,今天算是吃上饕餮大餐啦!」
于永亮亦隨聲應和︰「的確!的確!」
鄒紅雲說道︰「小孩兒,下午你去上工,晚餐由我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