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笙垂頭喪氣的走回伙房,快走進營房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那笑聲輕緩溫和,好似六月的清泉,帶有絲絲的暖意,可突如其來的一聲還是嚇了齊笙一下,齊笙驚訝的回頭,就看到身後不遠處一個木板車車轅上坐著一個人,看到齊笙回頭,臉上揚起溫潤清和的笑意,一雙眼溫暖如水︰「想什麼呢?魂不守舍的,連從我旁邊走過都沒看到。」
確實,木板車就放在營房門口右前方向,自己從門外進來正好經過。
齊笙不好意思的笑笑,緩步走向景長瀾︰「這麼晚,你怎麼還不睡?」
景長瀾抬起頭,看著星空,看似愁苦,語氣卻很清越的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啊。」
齊笙被他故作高深的神情逗得一笑,心情舒緩了很多,她輕笑道︰「那不知閣下可有雅興,與我促膝長談?」
「信可樂也。」
兩人並排坐在車轅上,三月的清風,帶有清涼的暖意,緩緩地吹過耳畔,齊笙將吹散的頭發攏在耳後,轉過頭就看到景長瀾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齊笙被他看得發窘,遲疑的問道︰「怎,麼啦?」
景長瀾搖搖頭,卻伸出手拂過齊笙的耳畔,溫言道︰「這里還有一縷。」
齊笙一愣,若無其事的將臉側過去,臉頰卻微微泛紅,好在月色下讓人看不出什麼,隨後心中卻突然一緊,剛剛自己攏頭發的動作似乎太女兒態了,而以景長瀾平時心細如發的性格,卻好像沒有察覺,反而還自然而然的幫自己將沒攏好的頭發拂到耳後,這是不是說明,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女子了?想到這,齊笙又驀地將臉轉過去看向景長瀾,景長瀾依舊一臉平和的看著星空,神色安然,沒有什麼不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齊笙暗想。
就在齊笙內心糾結無比的時候,景長瀾突然將臉轉過來,兩人面對面,齊笙瞪大眼看著近在眼前的景長瀾,腦子有些打結。
就看到景長瀾緩緩地皺起眉,低嘆道︰「兩眼無神,眉鎖印堂,你是心事重重啊。」
啊?齊笙還沒反應過來,愕然張大嘴,一臉呆愣,景長瀾卻笑出聲來︰「真傻!」
齊笙郁悶了。
過了片刻,總覺得不對,還是凶巴巴的回了句︰「沒有你傻!」這樣就感覺舒服了很多。
景長瀾看著她笑的無奈且暢然,兩種不一樣的情緒在他臉上表現出來卻讓人感覺不到不妥,齊笙看著他,還是很自戀的問道︰「你坐在這是等我吧?」
景長瀾略略沉吟了下︰「嗯……可以這麼說,我猜你可能有事要問我,所以就坐在這等你。」
齊笙看著他嘴角抽搐,這家伙今天怎麼神神叨叨的,還說知道我有事問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事問你,你就知道啦?切!
看齊笙滿臉不以為然,景長瀾也不在意,徐徐問道︰「怎麼這麼晚回來?」
「我,有些事耽擱了。」齊笙含糊的講道,講完後神情就有些低落,景長瀾看著她突然的低落,也不相問,轉過頭依舊靜靜的欣賞著夜空。
「喂,你怎麼不問問我是什麼事耽擱了?」
景長瀾回頭看齊笙一臉不滿的看著他,很知趣的問道︰「哦,那你是因為什麼事耽擱了?」
齊笙張口欲言,突然又說︰「算了,不跟你說了。」
景長瀾搖頭嘆息,就听到齊笙低低的問︰「能跟我講講成國的事嗎?就是成國現在由誰當政?怎麼得來的?有什麼呃……隱患?」
景長瀾對齊笙突然關心起成國的事沒有半點疑問,很自然的徐徐講道︰「成國現在表面上是由三皇子魏析主政,三皇子魏析在大概一年前發動宮變,殺死了太子魏哲,軟禁了成皇慶元帝,奪得政權後,先後族滅了朝中原太子一黨和不服他的官員二十余家,而宮變當日,太子嫡子魏玄戈因為不在皇城,因此逃過了一劫,但事後也是受到了魏析的瘋狂追殺,據說,魏玄戈在成岳邊城最終被魏析所派去的人擊殺,身中數箭墜崖而亡。」景長瀾說道這里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不過現在魏析所掌握的政權並不是太穩固,魏析雖已血腥手段鎮壓了朝中不服的百官,但武力鎮壓也必不能長久,況且成國兵力有大半掌握在江家,而江家原先是站在太子一邊的,這也是為什麼自魏析主持朝政後,邊家家主江遷一直稱病,拒不上朝的原因,而他的兒子江城在邊關也是對魏析的號令置若罔聞,導致成岳兩國邊境陳兵數月,卻至今不開戰,魏析現在想必也很苦惱吧,他雖殺了很多不服的官員,起到了震懾的作用,但那只是表面上構不成威脅的,像江家,湯家這種世家貴族他卻是動不了的,因此,魏析現在恐怕也不是如表面上那般風光。」
「那是不是就是說,只要有人站出來,揭露魏析的罪行,挑起世家貴族不滿,就能將魏析拉下馬。」
景長瀾搖搖頭︰「哪有那麼簡單,整個皇城都在魏析的控制下,慶元帝也在他手上,雖說江家手握重兵,但兵力大都在邊境防守,而其他世家貴族多數為了保全自己,以觀望為主,況且,名不正則言不順,魏析宮變當日幾乎將所有皇子皇孫屠戮殆盡,現在又有誰能站出來呢?他即使再不對,也是魏姓皇子,別人哪管得了皇家的家務事呢?」
齊笙听完景長瀾的話,低下頭靜默良久,半晌抬起頭,突然一笑道︰「喂,你怎麼知道的那麼多?」
「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就你不知道罷了。」景長瀾無奈道。
「呃,是嗎?」。齊笙抓抓頭︰「我太孤陋寡聞了。」
景長瀾靜靜看著神情落寞卻依舊笑嘻嘻的齊笙,輕輕拍著她的肩膀道︰「時候不早了,早點睡吧。」
辛辛苦苦準備了好幾天,晉王終于高調出場了。少年鮮衣怒馬,與他並排而馳的是大將軍邊衡,後面就跟了八個黑衣護衛,一個一個面目嚴肅冷峭,一路飛馳而來,將營門口迎接的將領晾在一旁,直奔主將主營。等眾將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只能隱隱約約的看到最前方一個鮮紅的衣角如浮雲般消散不見。
到了主營門口,兩人勒馬停住,翻身下馬,動作一氣呵成,同時相視一笑,走向主營內,後面八個護衛緊跟其後,到門口時,邊衡停住做了個請的姿勢︰「晉王請進。」
年輕的王爺象征性的勾起嘴角笑道︰「邊江軍客氣了,軍中你是統帥,理應你先請。」說完也做了請的動作。兩人目光相接,具沒有移開,都是面帶笑容,卻讓人察覺不到絲絲暖意。
最後,邊衡先將目光移開,收回了伸出的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客氣了。」
「邊江軍無須客氣。」晉王慕容廣闕笑容很是溫和。兩人一先一後進入主營,後面守在大營門口迎接晉王的將領也紛紛趕到。
在晉王進入大營的那一刻,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遙遙注視著那個飛快掠過的身影,目光沉沉。身後的曲廉悄悄上前說道︰「少主,晉王來了。」
「是啊,終于等到他了。」湯楓語氣極緩極輕。
「徐靜江已經將謀劃告知晉王,少主準備何時找他相談?」
「不是我們找他,而是他找我們,此事不急,」湯楓語氣清涼,微微側頭問道︰「江城那邊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江城已與太子舊部、各大家族暗中聯絡,成國軍中大部分的勢力都已掌握在我們手中,而且朝中很多官員都不滿三皇子的專政,只要少主你回去,他們必定倒戈相向,到時候三皇子一定眾叛親離。」曲廉信心滿滿的說道。
「不能掉以輕心,魏析手上還掌握著軍中三分之一的軍權,以及京中禁衛軍的領導權,更何況皇祖父還在他手中呢。」湯楓徐徐說道。
「還有就是,宗正大人戴繼康已經與太子妃取得了聯系,不過,怕三皇子察覺,他暫時沒有告訴娘娘,您還生還的消息。」曲廉說完悄悄觀察了下湯楓的表情。
湯楓依舊面無表情,可眼神卻陰沉濃郁,一會听到湯楓沉緩的問道︰「母妃,她還好嗎?」。
曲廉低下頭︰「太子妃和陛下一樣被三皇子軟禁著,不過三皇子並沒太限制娘娘的行動,據戴宗正說,娘娘可能是經受不住打擊,很是憔悴,也很少出宮門,所以才一直聯系不到她。」
「魏析他經常去母妃的宮中嗎?」。湯楓的臉色終于暗沉下來,眼中暗潮滾動。
「他,是經常去太子妃宮中,不過每次逗留的時間都不是太久。」曲廉小心的說道,即便這樣,也還是能看到湯楓一臉陰沉,眼中閃過狠辣的光芒。
是啊,誰能受得了一個男人經常在自己母親房中逗留,更何況那個人還是自己的殺父仇人。魏析,曾經自己追在後面叫著三皇叔的人,如今卻是陰謀逼宮篡位,軟禁皇帝,殺死太子的反賊,與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當初魏析謀反時,湯楓還在皇城幾十里外的湘山打獵,那時的他貴為皇長孫,相貌俊美,地位尊貴,加上一直表現出眾,能力過人,受到眾星捧月的對待,自是有些孤高自傲的,對于冷傲寡言的皇長孫一般人也都是恭謹敬畏,不敢親近的。
但與三皇叔魏析的關系卻是很好的,三皇叔雖然平素桀驁不善,但對他卻親善關懷,小時候也是經常帶著他玩耍,自己射的第一箭也是他手把手教的,對他湯楓一直比對其他皇叔親厚,初聞大變的湯楓真的是難以置信,可自小與他一起長大的伴讀蘇墨是不可能給他開這種玩笑的,也沒人敢開。
那一刻。震驚、慌亂、憤恨、悲痛所有從來沒有過的情緒同時奔涌上來,沖擊著湯楓的胸腔,可他還是克制著自己不要沖動,強制著自己冷靜的听著一臉蒼白,箭頭染血,從馬上跌下來的蘇墨,慌亂的陳訴著宮中大變的經過,當听到父親被魏析親手斬殺,頭顱懸于宮門口,母親生死不明時,湯楓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不顧眾護衛的阻攔,掙扎著要回去報仇雪恨。
侍衛長龍術單膝跪地沉聲說道︰「殿下想要報仇,屬下定當誓死追隨,但殿下認為僅憑如今二百不到的人,真的報的了仇嗎,殿下,屬下不怕死,怕的是報不了仇,三皇子此時恐怕巴不得您回去送死,如果殿下非要現在就報仇,屬下願意效勞,懇請殿下先走。」說完趴在地上使勁扣了三個響頭,轉身騎馬向皇城奔去。
湯楓此時雖然悲憤,可還是听進了龍術的話,正要派人將他叫回,卻看到龍術騎馬飛奔回來,于馬上大聲吼道︰「殿下快走!三皇子派大批人馬正往山上趕來。」
龍術剛奔出山上的林子,就看到遠處黑壓壓的大批人馬往湘山移動,看樣子不到兩個時辰就會趕到,站在高處的龍術頓時心驚膽戰,立刻回身稟報。
此時的情形容不得多言,眾人飛身上馬,逃離湘山。
那以後很長一段日子湯楓都過著逃亡的日子,三皇子突發宮變,導致湯楓與所有的系統暗線聯系中斷,而三皇子以血腥手段鎮壓不服的百官大臣,太子以前明面的舊部幾乎全被魏析所滅,首當其沖的就是為湯楓報信的蘇墨一家,全部被斬。而所有的行為都是他假傳已經被軟禁的皇帝的旨意而為。
那段日子也是湯楓最為狼狽的日子,三皇子一直窮追不舍,明面上的追兵,暗地里的刺殺從不間斷,
最後身邊只剩下蘇墨一人,幸存下的二十幾人兵分四路引開追兵,最後蘇墨也在成岳邊境假扮成他,而他則混在人群中看著大批官兵追在他的後面,如雨的箭射向他,身中數箭的蘇墨一直向著懸崖奔去,直至消失不見。
湯楓終于逃出了成國,身無分文,一路逃亡的他雖然饑腸轆轆,可依舊拋不開他身為皇長孫的驕傲去偷去搶,也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齊笙,也一眼就看出了她那騙人的把戲。雖然滿臉哀戚,可那眼楮里卻閃著十足的狡黠與得意,趁著眾人不注意之時還掐了一把躺在地上裝尸體裝的不敬業的那人。看到這樣的她,湯楓心中一動,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就是有一種沖動,想上前揍她一頓,打掉她眼中的得意,事實上,後來他也這麼做了。
心中就想道︰正好,搶了騙子的錢還算是為民除害了。
後來打也打了,錢也搶了,又想到沒地方住,那麼,就住在她家吧。
于是,湯楓又一次體驗了除逃往外與從前截然不同的生活,那時的他每天除了忙著與從前的暗部聯系外,就是為了日常瑣事而煩惱,今天吃什麼,明天干什麼,過幾天又沒錢了,他從來沒想到,原來日常生活的繁瑣,一點也不亞于他從前處理的工作,尤其是在一窮二白的時候。更讓他頭痛的就是那個猥瑣的鄉下小子石頭,剛開始揮揮拳頭、威脅兩句還能制得住這個家伙。可後來混熟了,她又恢復了從前的肆意,而這時候再讓湯楓打她,湯楓卻下不去手了。
算了吧,其實她這樣也挺好的,瀟灑樂觀,從不記仇。之前對她吼的再凶,打得再狠,也是轉眼就忘,繼續跟你嬉皮笑臉,死纏爛打,湯楓有生以來從沒遇到過臉皮這樣厚的人,可越多的時間相處,越讓他內心柔軟和溫暖,甚至他想︰等到他奪回了一切就將她一家接回去,封她做個小官,給她足夠的錢財,天天大魚大肉,到時候她一定笑的眼楮眯成一條縫,露出嘴角那兩個梨渦。想到這湯楓不禁會心一笑,這個財迷加吃貨
之後一再的退讓,看著她射中麻雀時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樣子;看著她佔到自己便宜時得意洋洋的樣子;看著她被村民陳三沖恐嚇後求他去找場子時可憐兮兮的樣子。湯楓不知道如果沒有遇到她,自己會不會變成一個內心黑暗,一心只想復仇的人,但現在他知道,自己的內心仍然有一縷光停留,照耀著他冰涼沉暗的心。
那天跟她打完架離開後,就找到了已經聯系上的暗部舊屬,卻沒想到,蘇墨的代死依舊沒有讓魏析放低警惕,還是被他看出了端倪,並一路追查到岳國,而那次,幸虧自己在逃跑的時候鬼輔神差想到蘭蘭家看看,也因此救了命懸一線她。
後來還是因為自己的連累害得她一直淪落,說不愧疚是假的,從來沒有讓一個女子跟著他這麼狼狽過,也一直想補償她,可時機不對,地方不對,自己只能依舊對她冷言冷語,如今因為晉王的到來更是對她刻意疏離,可每次看到她失落的表情,自己內心不安中又夾雜著些許復雜和難忍,他只能將那理解為愧疚,不斷地勸慰著自己,再等等,再緩緩,以後會有機會報答她的,現在不行,以後要做的事更險惡,不能再連累她了,他就不停的這樣對自己說,可每次這樣想後,內心深處卻升出更大的蒼涼與悲哀。他痛恨起自己的無力,如果當初的劇變等于在湯楓身上狠狠地插上一刀的話,那麼現在的無力就好像是針一點點的刺進他的心髒,那種痛不劇烈,卻綿延全身,一絲絲,一寸寸,讓他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