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下的古城長松,不再是往昔般的靜重,而是由內而外的發出震蕩,城外,無數士兵前僕後繼的向城樓上拼殺,一波接著一波,城下伏尸上萬;城內,渾身浴血的邊衡,手持長劍凝然的望著對面的數萬之眾,心神具蕩,終究還是遲了一步,下令當晚,原長松兩萬守軍就有組織的集體嘩變,更有奸細蓄意縱火,燒了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糧草。而埋伏在城外必經之路的大軍雖阻擋了晉王第一波進攻的大軍,可隨後晉王就親自統領十萬兵將前來,包圍了長松城,面對如此內憂外困,即便邊衡有通天之能,也難以挽回。
何非耘廝殺上前,大聲對揮劍殺敵的邊衡喊道︰「將軍,易支升音信全無,恐怕凶多吉少,如今我們內外圍困,再不殺出重圍,恐怕就要葬身此地了。」
邊衡听後,更是瘋狂殺戮,連殺數十人之後,跪倒在地,看著再次蜂擁而來的士兵,狂聲大笑,惹得上來的士兵後退連連,邊衡眼楮通紅,容顏激憤︰「我邊家忠君衛國,最後卻要落得如此地步嗎?天理何在?」邊衡咬牙低聲痛呼,隨後站起身,再次沖向血濺紛飛的戰場,長松內外,斷臂殘肢,血流成河,邊衡好像瘋了一樣見人就殺,所有人都被他的瘋狂驚住,遲疑不前,何非耘上前拉住他,和幾個人拖著他一起向城門飛跑而去,余下數萬之眾依舊在對抗長松守軍。而在邊衡撤離長松城後,突然有人縱馬而來,那人身著黑衣,全身一股干練之氣,他大聲對余下阻擋長松守軍的數萬執槊軍喊道︰「主將邊衡已走,你們還不速速離去。」執槊軍心已失,這時看願意放過他們,立馬跟著狂奔向城外。
一身黑衣的曲廉見他們狂奔著向城外奔去,微微笑起,看向隨後而到的城守常子覓,常子覓輕輕點頭,並不下令追趕,只回身對眾將士道︰「速離長松。」眾軍見是城守大人親自發令,立刻毫無異義的隨著他從西門而走。
曲廉一人騎馬在眾軍最後面,直到所有將士都離開,他才調轉馬頭。側耳傾听城外的廝殺,「看來已經快接近尾聲了,不知道邊衡能否逃月兌?」曲廉微微搖頭笑道,然後面色一凝,說道︰「都出來吧。」立刻從周圍冒出來數千人,他們個個手持火把,靜靜的等待著曲廉的吩咐,曲廉右手輕輕一揮,淡淡說道︰「開始吧。」數千人四散開來,將手中的火把一一點向城中的各個建築物,很快,長松城中就彌漫了沖天煙火,直上雲霄。曲廉見城中各處漸漸都燃起了火光,不禁想起了當日少主臨行前的囑咐︰長松不是久戰之地,晉王絕非仁義之輩,一旦晉王除掉邊衡,就會立即反擊,奪回長松和滄源,我國在滄源根基深厚,不懼晉王挑戰,左懷在一定能堅守到我和江城會合前來支援;長松不同,邊衡一除,晉王即刻就可奪得,既然如此,不若將城池毀掉,給他一座廢墟,況且邊衡也非易與之輩,只要保他不死,必將成為晉王心月復之患,到時晉王兩邊難以兼顧,即便是向我軍發難,也會左右顧忌,到時我才有足夠的精力去對付魏析。
看著即將燒成廢墟的古城,曲廉心里微微可惜,最後長嘆一聲,抖起韁繩,飛奔出城。身後,長松城籠罩在一片火光之中。
這個年代的記載非常混亂,宮廷政變、皇子復國、邊將叛亂時有發生,人們記不得那些混亂的年號,只記得這一年的夏天格外悶熱,雨水降的也比往年的多,幾乎淹沒了滄水的堤壩,在這一年里無論哪個國家都發生了很多事。
在涇國,太子謀反,涇皇重傷的情況下,四皇子上位,成為涇國名正言順的新任太子,並代理國政,太子手段果決,做事毫不拖泥帶水,在他凌厲的手段下,涇國所有政黨集團無不俯首稱臣,俯首帖耳,而作為太子齊勛上位的大功臣,楊氏一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榮,一時間在全國風頭無二,然而憑借如此榮耀的家世,楊氏嫡女楊靈之卻在太子妃的競選中敗給了丞相古馳的二女兒古雪,只得了個側妃的名號,這無疑不是大大的諷刺,正在所有人都認為太子開始對楊家持有猜忌的時候,太子齊勛卻大力提拔楊家二子楊潛之,更是將兵權事宜全權信任的交給了他,也有人說,此次太子上位功勞最大的要數楊氏長子楊行之,卻沒見給他什麼封賞,立刻有人反駁︰都是楊氏子弟,給他們兄弟倆誰封賞不是一樣,再者他都已經子襲父職做了大將軍,還要怎麼封賞,難不成封他做王爺?可這涇國哪有外姓的王爺,而且听說太子有意將自己的皇妹嫁給楊行之,這樣的榮耀豈不是比任何封賞更令人羨慕。所有人點頭稱是。
而讓人談論最多的則是長松城的那場大火,那場蓄意的大火,將有著數百年歷史的長松城毀于一旦,而本該被圍困剿滅的大將邊衡,卻在緊要關頭被宣武帶兵所救,宣武帶領五千兵馬從外圍沖破包圍,救下邊衡等人,並殺出重圍,而那時,眼見著長松城將毀于火光之中的晉王,既顧及長松城的安危,又難以忍受邊衡的逃月兌,下令雙向行動,一邊去營救光火籠罩的長松城,一邊追擊逃離的邊衡,將兵力分散,反而給了邊衡可乘之機,逃向了長松城外百里外的丘連群山,在那里躲避晉王的追捕擊殺。
晉王站在長松城下,看著一片焦土的城池,一臉陰翳,徐靜天上前來說道︰「王爺,邊衡逃進了丘連群山,末將已派五萬兵馬前去搜山圍剿,他身邊兵力所剩無幾,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將他們一網打盡。」慕容廣闕沒有理他,只恨恨說道︰「魏玄戈恩將仇報,行不義之舉,實在可恨,我必報此仇…咳咳…」
徐靜天連忙上前扶住他︰「王爺被易支升傷了肺腑,近幾日又接連奔波,不曾休息,身體哪能吃得消。」
晉王冷冷的哼了聲,仍一臉不甘︰「魏玄戈,今日之仇,我一定會好好回報于你,等著吧。靜天,魏玄戈打到哪了?」
「他現在停兵霞關,僅余兩城就可與江城會合,魏玄戈領兵奪城,一向是出奇制勝,速戰速決,絕不拖沓,可這次卻守在霞關數日不見動靜,不知作何打算。」徐靜天沉思了一下︰「听說高偭領兵前來,魏玄戈大軍連月來一直征戰不止,士兵疲累在所難免,此次停留可能是為了養精蓄銳,好在高偭大軍到來之際能夠有力量與之對抗。」
「高偭帶了多少大軍前來?」
「據稱是十五萬精兵。」
「十五萬?哈,來得好,無論他們誰勝勝敗都將是對成國的一次重擊,傳我號令,除了搜索邊衡的那五萬士兵,其余所有將士與我整兵前往滄源。這次不拿下滄源我絕不回去。」
「王爺,你的身體…」
「去傳我號令!」晉王狠狠的瞪了一眼徐靜天。
「是。」
「報!」晉王剛回到營中,就有士兵前來稟報,晉王不耐的看著他,徐靜天連忙吩咐士兵快快講來。
「稟王爺,副將邱世忠打傷了看守的士兵,逃出營帳,幸好發現及時又被帶了回來,可他口中大罵王爺不止,小的不知該如何處置。」
晉王听他說完,臉色更是陰沉,甩開衣袖就去營帳內看望邱世忠。
來到營帳前,遠遠就听到里面的人大罵︰「忘恩負義之輩…殘害忠良,待我回去稟告陛下,還他一個清白…邊江軍何等仁義,智勇無雙…殘害至此,你們難道都不知羞愧嗎?」。
「邱將軍還不住口?」徐靜天先一步踏進營帳,看著被幾個士兵按住卻依舊掙扎不止的邱世忠︰「邱將軍不要受那叛將易支升的挑撥,你前日出言無狀,拒不受命,帶兵公然反抗晉王,晉王念你受到蒙蔽,又是忠良之後,才沒有與你計較,只是叫你呆在營中反思,而你竟然不思悔改,還在這里辱罵晉王,該當何罪?」
士兵們見徐靜天進來,放開了邱世忠,邱世忠也不再掙扎,只是氣憤的看著進來的徐靜天︰「邊江軍何等樣人,他為岳國鞠躬盡瘁,任勞任怨,邊關將士無不感念他的恩德,晉王說他欺君罔上,目無尊卑,甚至想佣兵自立,這件事我是萬萬不信的,就算他的父親把持朝政、排除異己,可邊江軍在邊境久矣,根本就不知朝堂上的事,又怎能牽扯到他,明明是晉王他自己想獨攬軍權,才設計陷害了邊江軍,讓執槊軍與大軍對抗,坐實了他擁兵自立的罪名。」
「你必是听信了易支升的挑撥,他若不是想擁兵自立,為何不與晉王講清楚,還坐擁長松,與大軍對抗,你不要受了他的蠱惑。」
「誰說我受了他的蠱惑,我自己會看,他要是見了晉王,恐怕連命都沒了,還怎麼講清楚?邊江軍對我有大恩,我不能任人污蔑他的清白,還有你,若不是邊江軍的知遇之恩,你安能有此作為?」說著又指著周圍的士兵︰「你們哪一個沒有受到過邊江軍的恩惠,現在邊江軍有難,你們非但不聞不問,還在此助紂為虐,實在是豬狗不如。」士兵們在他的指責下低下了頭。
徐靜天擰起了眉︰「一碼歸一碼,他雖對我有恩,卻也不能掩蓋他的罪行,況且,安能知道他廣施恩惠,不是為了籠絡人心?現在邱將軍不就被他籠絡了,才在此出言不遜?」
邱世忠大怒︰「你還有沒有良心,竟然將別人的恩惠視作是籠絡人心,我絕對要回京將你與晉王的惡行告知陛下,讓陛下裁決。」
徐靜天痛心疾首︰「你真是塊榆木。」如果不是陛下指使,又有誰動得了邊衡,這家伙還真是愚不可及。若不是念在他忠勇有加,一門忠烈,從軍數十載,深得軍心,又屢立戰功,誰還會在此對他這麼苦口婆心的勸解。
「你是無話可說了吧,快快放了我,你沒資格將我囚禁在此。」邱世忠側身坐在桌幾旁,不屑的看著徐靜天。
「是本王叫人將你看守在此。」晉王冷著臉踏進了營帳,邱世忠看著進帳的晉王,沒有起身,只把臉側過去不願看他,嘴里嘟囔了一句︰「黃口小兒。」聲音不大,卻是每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晉王當場就變了臉色︰「邱世忠,你不要以為本王沒有殺了你,就是怕了你,要不是念在你邱家世代忠良,我定要將你拿去治罪,你為邊衡抱不平,那你可知他父親在朝中的所作所為?邊廈目無尊卑,欺君罔上,竟當著皇兄的面在朝堂上辱罵毆打楊大人,皇兄叫人將他們拉開後,他竟然當堂拂袖,揚長而去,皇兄勒令他與楊大人在府上思過,他卻在府中每日接待臣子、宴請賓客,如此不將皇上放在眼里,你還要說他忠心不二嗎?而他的妹妹夏貴妃在宮中更是張揚跋扈,慘死在她手中的宮女嬪妃不計其數,更可恨者,夏貴妃于宮中數年沒有孕育子嗣,竟也不允許其他宮妃孕育子嗣,導致皇兄子嗣凋零,如此喪盡天良,你還說他是一心為國嗎?」。
邱世忠張了張嘴,還沒講話,晉王就接著說道︰「而邊家之所以敢如此行事猖狂無忌,無外乎就是仰仗著邊衡手中的兵權,實話告訴你,邊衡是必須要除的,無論他有沒有過錯,況且,邊衡的錯比他的父親妹妹更嚴重。」
「邊將軍有何過錯?」
「他錯就錯在沒有過錯。」
「什麼?」邱世忠瞪大了眼楮。
「他錯就錯在讓所有士兵都對他心服口服,讓所有將士都對他言听計從,錯就錯在他盡得軍心後仍不知收斂,還依舊廣施恩惠,讓軍中將士都感念他的恩惠,卻忘記了這軍中上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拜陛下所賜,他得了所有的贊譽,卻忘了要將這該有的贊譽還給陛下,讓軍中上下只識邊衡智勇,不知陛下英明,你說他有沒有錯過?」
邱世忠呆坐在座位上久久不語,听到晉王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他利用了你,軍中上下誰人不知邊衡的過錯,誰人不懂陛下的決心,只有你愚蠢不明,他故意叫人前來挑撥于你,根本不顧及你以後將會面對怎樣的後果,你果然上了他的當,被他拿來當槍使,我若不是念在你一向忠誠勇猛,早就將你依法論罪。你現在還說邊衡忠心為國,任勞任怨嗎?」。晉王靠近邱世忠,面帶嘲諷,邱世忠低伏在桌幾上,腦中一片混亂。
「我之所以將這些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是因為如果沒人告訴你,以你的資質,恐怕永遠不會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既然現在明白了就回去安撫你領的那些兵,不然我不介意幫陛下清理一下。」晉王說完扶了扶衣袖,轉身走出了營帳,邱世忠則一臉茫然呆滯地呆在帳中,苦思著剛剛晉王所講的每一句話。
晉王走出營帳後對身後緊跟的徐靜天冷冷的說道︰「即刻,領兵開往滄源,我一刻也不想耽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