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間,只听得外面糟雜雜一片亂響,連守護的兵士也跑過去看,不一刻兒回來,嘖著嘴兒議論,「好個標致的小尼姑!」「這麼個小尼姑,怎麼會是賊呢?」「她那些東西,倒真是稀罕物兒呢!」「你倒是猜猜,咱們大人是對這些個東西上心呢,還是對這小尼姑……」
賈府眾人面面相覷,這分明說的是妙玉了!
王夫人便沉吟道,「妙玉不是我賈府中人,按理,不該牽連了她才是。除非……」
躺著的鳳姐听了,抬頭和王夫人對視一眼,兩人的臉色皆變了變。
「不會的,」鳳姐強笑道,「這才剛剛兒的工夫,就算要查,也不會立刻查清的。太太多慮了。」
王夫人點頭道,「說的是,我可是急糊涂了。可千萬別再出什麼岔子,阿彌陀佛。」
「雖說妙玉平時不招人待見,可現在這情形,也是讓人不忍的。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家,無依無靠,怪可憐的。」李紈說著,擦了擦眼楮。
「顧好自己罷,還顧得了別人了!現在也只能求老天保佑,可別再查出不該查的……」刑夫人也雙手合十向老天祝禱。
眾人合衣胡亂睡了一夜,第二日,忽有獄卒提了食盒送過來。眾人忙打開看時,雖不及平日里吃的,菜蔬一應俱全充足,食具也多端潔整齊,眾人心中便稍放了些心。
當日仍是惴惴中度過。
到第三日,忽听門鎖聲響,眾人抬頭看時,只見一官手里抱了一嬰孩走進來,那嬰孩猶自哇哇啼哭。
「這是你們府里一個叫晴兒的丫頭生的,她說是你們三爺賈環的孽子!」那官說著,把手里的孩子遞過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未反應過來,趙姨娘已一個箭步上前,將孩子接在懷里,心肝兒寶貝肉的喚個不停。那官臉色便變了。
王夫人忙喝趙姨娘,「糊涂婢婦!這孩子哪里是環兒的?!」又向那官賠笑道,「老爺,我家環兒並未娶親納妾,又從何生下的孩兒!」
轉身又喝命趙姨娘,「還不快把孩子還給這位官爺!」
趙姨娘听了,忙死死摟住孩子,「這孩子怎麼不是環兒的!太太您也太狠了些!就算不是寶玉兒的,可他也是賈家的後代!」說著便取開襁褓,一看之下,竟是個男孩,不禁哭道,「還是個男孩呢,這可是老爺第二個親孫子!」
鳳姐便強支起身子去搶,口中罵道,「真是個禍害!環兒分明未曾娶親,從哪弄來的孩子?定是有人栽贓陷害!還不快把孩子還給官爺!」
那趙姨娘便撒起潑來,死命抱住孩子不放,一面用力一掙,把鳳姐推倒在地上,平兒忙上前扶起。
忽尤氏上前奪孩子,趙姨娘猝不及防,孩子已到了尤氏手里,尤氏抱著孩子笑道,「哪里來的野種,也敢冒充賈府子孫!」說著便舉的高高的要擲下,眾人大驚,趙姨娘更是魂飛魄散,那尤氏已將孩子擲在了地上,只听到襁褓中哇的一聲,便沒了聲息。
趙姨娘兩眼一翻,昏了過去。那官冷笑一聲,「既不承認,我便帶了去罷。」說著走上前,象拎小狗小貓一般,拎起襁褓,也不抱在懷里,就這麼隨意的甩著走了出去。
眾人半晌無聲,皆直直的看著尤氏,那尤氏臉色慘白,見眾人如此看自己,方開口道,「怎麼,你們是在怪我嗎?若不如此,咱們家又是一條大罪!我這也是為了救這個家!」
眾人皆不接口,那王夫人念佛不止。惜春忽的冷笑一聲。
又過了半晌,趙姨娘悠悠醒轉,見眾人皆木木的坐著,孩子已不見了。當下狀如瘋婦,拼了命的去撲打尤氏,那尤氏任趙姨娘抓住自己的頭發撕扯,並不還手。還是鳳姐看不慣,喝命趙姨娘住手,平兒上前勸道,「姨娘細想想,咱家已是如此形狀,死罪活罪還不知道,環爺這會兒生了這個孩子,一推算日期便知道是在家孝中行此事,這不是拿刀把朝人家手里塞麼?」
趙姨娘大聲嘶吼道,「我不管,我不管!這是我的親孫子!這是賈家的親骨血!你們,你們就這麼狠心,將這孩子給……給摔死了,你們還是人嗎!」
「若是不摔死這孩子,咱們這幾百口子全部都會被這孩子拖累死!這是什麼骨血,這分明是催命毀家的禍星!」鳳姐怒斥趙姨娘。
趙姨娘恨恨的看著眾人,忽然大笑起來,「報應,報應,總有一天,你們都會受到報應的!哈哈哈哈……我詛咒你們,我詛咒你們!!」
眾人臉色慘白,回想方才事,也不免心中淒然,雖知尤氏是為了救大家,暗暗的卻也覺得尤氏過于惡毒了些。
那趙姨娘嘶叫了一夜,第二天便神智失常胡言亂語起來,獄卒稟告上面,將趙姨娘單另關了。
這日忽又听到門匙打開的聲音,只見幾個嬤嬤站在獄門口,那獄卒道,「誰是惜春姑娘?快出去罷。」
眾人讓出惜春,那幾個嬤嬤忙上前,給惜春磕頭,道,「太太命奴婢們來接少夫人。」
又給眾人一一行禮,說是冷家派來的,一面拿出鏡盒胭脂等妝奩,伺候惜春梳妝。
那尤氏在旁笑道,「還是我這嫂子疼你吧?我就說麼,幸虧訂了這門親,冷家不會看著自己的兒媳婦流落在牢里的。」
惜春充耳不聞,一任嬤嬤們妝扮了,又換過衣服,便跟著嬤嬤們出門。
尤氏道,「你就這麼走了?你就是不跟我說什麼,太太們還都在這兒呢。」
惜春只當听不見,冷著臉走出獄門,忽的回頭,在門前跪下,「惜春叩謝太太養育之恩,從此別了。」說罷磕了三個頭,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去了。
那尤氏發出一聲冷笑,對眾人道,「怎樣,我說她是個嘴冷心冷的人,這會子可都信了?」眾人皆不吭聲,心中也不免覺得惜春的確孤介無情了些。
眾人數著日出日落過日子,轉眼過了半個月。每日三餐獄卒皆準時送來,飯食精良俱全。沒有床褥,獄卒稟了上面,也給撥了一批被褥過來。眾人仍模不透朝廷的意思,忐忑中不免帶著一絲希望。
忽一日,獄卒開了門鎖,眾人忙看時,只見丫頭小紅跪在外面。
平兒忙道,「你怎麼來了?」原來關押時平兒隨了鳳姐,這小紅便與眾丫環婆子押在了一處,這時忽然出現,眾人不免奇怪。
小紅叩頭畢,道,「太太女乃女乃們別急,听我說來。關押我們的獄卒跟咱們的芸二爺交好,芸二爺便求了他,放我出來走動。因我是個丫頭,也不打什麼緊,那獄卒便私自應了。芸二爺怕眾位太太女乃女乃們擔心,便命我來傳遞個消息。咱們元妃娘娘的確是沒了的,如今朝廷也放出消息了,說咱們娘娘是除夕前一天跟皇上圍場打獵,被火藥炸沒了的,也不知怎的,說咱們娘娘勾結外番謀反!如今南安郡王和北靜王出面拼了命的保咱們,朝廷才只是關押了咱們。如今派出忠順王爺專門細查咱們家,如沒有謀反證據,便可釋放了。眾位太太女乃女乃們只管放心便是。」
小紅說一句,眾人心里便哆嗦一下,听到元妃是被炸沒的,王夫人心痛如絞,待听到南安王和北靜王出面作保,不免略略放心。小紅說完,又道,「太太女乃女乃們保重,我先去了。若有事我會及時來回稟的。請太太女乃女乃們千萬保重身子,奴婢斗膽說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說畢磕了個頭,站起來自去,走了兩步,又回頭道,「還有一事,奴婢稟報主子,四姑娘被冷家接走後,當晚便絞了頭發,冷家已同意她做姑子了。如今只怕已在庵里行過剃度了。」
眾人皆大驚,王夫人便流下淚來,「這四個姑娘,沒一個好結果的!造的什麼孽喲!」
眾人嘆息不止。
又過了幾日,忽的獄卒過來開門,一官進來笑道,「眾位夫人小姐受委屈了!朝廷有命,即日起釋放各位,連同封了的房屋箱籠也一並返還。」
說畢低頭彎腰,請眾人出去。
眾人皆驚喜不已,忙互相攙扶著走了出來。只見雪光晶瑩,耀人眼目,端的是重見天日。
又見眾丫環婆子早已放了出來,立在院中等候,見主子們出來,忙上前磕頭,又拍衣攙扶,各人跟了自己的主子,急匆匆回房。